早已哭成花猫脸的姑娘终于从爹的胸前抬起头来。她紧紧地抱着父亲的腰背死活不撒手,眸中全是晶亮的泪。在这一刻,原本灵动的眼只是定定地凝视着眼前这张已渐渐老去的容颜。从何时起,爹竟是华发满头皱纹满面了呢?
“瑾夏,乖……”
可是少女却只是扬了扬手,让爹低下头附耳过来,然后,轻声在他耳边嘤咛一句:“就让女儿再看看罢。若是从此再不相见,便也不会那么遗憾了。”
寅君愕然。
而瑾夏终是从父亲的怀中挣了出来。她胡乱地抹了抹了泪迹,笑逐颜开,眯着双眼朝寅君挥了挥手道:“爹,赶紧去吧!女儿可等着你来带我回家呢。”
“知道了。自己保重。”说罢,寅君甩开衣衫的下摆,视线不曾多停留一刻,便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不多时便隐匿在茫茫人群中,再也瞧不见了。
就算明日起自己再无法在你的生命之中出现,但我仍是期待你能满面欢颜地走过余下的每一天。
待父亲的身影完完全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外,瑾夏终于忍不住蹲下身捂着面嚎啕大哭起来。她的身子蜷成一团,满溢的泪水透过指缝把衣裙浸湿了好大一片。泣声哀恸,经久不绝。
立在远处的夫人仪清亦早就落下泪来。她捏着手绢儿拭着面颊,可泪渍却零零落落,总也不干。瞧见儿子呆呆地站在自己身旁,话也不说只是干着急,她终忍不住重重地捅了他一下:“还愣着干吗?还不去安慰人家!”
洛生踉跄了两步来到瑾夏身边,却仍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陪着她蹲下身,安静地聆听着少女绵延不尽的哭声。等她哭累了泪干了,抬起朦朦胧胧的眼、撅着嘴边抽噎着便定定地望向眉宇间拧成一团的他时,这位齐家大少爷咽了半日口水,好不容易总算是憋出了一句话,可是,却着实令人哭笑不得。
“我送你的那支簪子呢?”
瑾夏那双刚亮起来的眸子倏忽又暗了下去。洛生瞬间又手足无措起来,他恨自己又说错了话,正皱着脸浑在身上下摸方绢时,却忽听见蹲在面前的姑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以为今日是去逃荒呢,所以这么显眼的东西当然是收起来了。”
行将正午的日光渐渐挪移到了两人身上。方才那一场痛哭仿佛将自己全身的力气都抽了去,而此刻的暖意却刚刚好抚着背脊。
爹,无论如何,我都会勇敢地走下去。女儿知道,你最喜欢的便是我的笑了。而且,女儿相信,爹的眼光从不会错。
只是,倘若哪日,这个你托付的家伙若是负了我,你可会回来狠狠地要他好看呢?
弯起的明眸中,忽然又泪光盈盈了……
☆、并肩(1)
七月廿三,京城赵府。
暑热渐消,空气亦渐渐凉爽了起来,便是有日头的白天,单着一条纱裙也会有些冷飒飒的味道。所以每每看见大小姐只一袭薄衫便在园中漫步时,随侍的丫头们总不免有些惶恐。她们的臂弯中永远都会有一件厚实的披肩,但凡瞧见大小姐一咳嗽一喷嚏或是双手抱臂,便忙不迭地将之递上去,哪怕明知她总是会轻轻地摆手推开。
在丫头们看来,这位新来不久的大小姐着实有些令人捉摸不透。原本下人们的风闻耳语间,她的身世背景早已被编述得有模有样,几乎人尽皆知。虽说得了赵家大小姐的名份,可是大家的态度大多是淡漠的,想着这个麻雀变凤凰的小丫头多半不过是个平庸角色吧。若非老爷严令在前,不得懒散不得怠慢,这位大小姐兴许会暗受不少闲气呢。
可是时日久了,她们却真真被这姑娘给迷住了。虽是少言寡语,可说出口的每句寒暄却总是和和气气、恰到好处,让听者如沐春风,自是欢喜。她没有其他官家小姐的娇媚之态,也不似那些一夜富贵者般骄横戾气,只是每日垂着青丝不施粉黛,身着一袭薄薄的纱裙,雨天在屋中读书写字,晴日在院中观花弹琴。渴了便自己倒些清茶,饿了就随手拣几块点心,简直如餐风露宿般恬淡,且很少唤人来做这做那。丫头们得了清闲自然会说小姐的好,可她们却无从意识到,真真吸引到自己的,却是那股身虽困于深宅,可心神却游弋于天地间的自在。
只有偶尔那祝岱荣公子前来相邀时,画扇才会穿上合时宜的素色锦衣,淡淡地涂抹些脂粉,然后与之相敬如宾地到处走走,一路上不过是谈些风闻趣事,纯属消磨时光。虽说面上是琴瑟和鸣,可岱荣心中多少有些打鼓:这段日子里,画扇姑娘对自己可比那日在永定门外淡漠多了,莫不是自己又说错了些什么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