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空颇有同感,叹道:“此去一别,也不知还能否再见。”
清风过耳,未离去却已传来一股思念的味道。
卫奚只觉胸中有几分梗塞。
名剑与良师,曾经他梦想中的事物,如今竟也近在眼前。看来时间与机遇真是不可估量的东西,不过这一切,未尝不会随着时间而消逝……
默然良久,卫奚轻声问:“师父也担心非梦么?
禅空淡淡道:“世间本无对错,亦无正邪,何必执着?可师弟依旧执着于红尘,而王公子一怒红颜,少年英姿,心性大变,却也无非执念而已。”
“所遇皆缘……然不知方丈所想为何?”
“毕竟他已年长,我亦是不知,这等恩怨必要分明的少年心性,怎么还在身上?”
“不过情字罢了。”
“僧人看破红尘,无欲无求,何来情之一说?”
卫奚思忖片刻,方才答道:“怕要等到手刃仇人之日才是看破之时罢!”
禅空凝望面前少年半晌,肃然问道:“何必如此轻言生死?”
卫奚正不知如何作答,禅空又摇了摇头,颇为担忧地说道,“你身上戾气仍不浅,此行忧矣,再抄九遍清虚经罢。”
卫奚双手合十,微微躬身:“徒儿领命。
*
香烛已燃尽,唯有余香在禅院里缭绕。
卫奚躬下身,将抄好的经书双手奉上,交给禅空。
禅空细细读过,长叹一气,缓缓地摇了摇头:“心不清,虚而妄,你此行危险。”
卫维持着躬身的姿态,默然不语。
禅空凝望着卫奚,但见少年长身玉立,淡雅从容,宛若芝兰玉树,眼瞳极黑,像是无尽深渊般让人难以捉摸。
良久,禅空开口:“你可愿留下来?”
卫奚怔住,想到禅空生为剿魔主使之一,这话总之大有意味,便仔细揣度其中深意。
难道他只是舍不得弟子,才要求他留下的么?
还是,和另一个弟子玄情有关呢?
禅空没得到小弟子的回答,也不着急,缓缓地合了眼,像是随意说来:“若愿留,随我去少林寺,赐予法号玄非,陪老僧念佛。”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要求,卫奚不知如何作答。
鬼使神差地,他也不由跟着闭上双眸。
眼中闪过的是他终生无法磨灭的映像,有初遇柳逸时的场景,有共同的言谈欢笑,有练剑的汗水……可见到禅空时是如何景象,他倒记不清楚了。
他只记得,禅空有着平淡无奇的面容,古井无波般平淡的眸子,久经岁月的暗黄色□□——
一切都极为平凡,却掩盖不住禅空通身不凡的气度。
因为禅空并不是用眼睛看,而是用心。
——所以在一众年轻后人之中,禅空才会单独将出身不明的他收为弟子?
——所以禅空才会对他切切关心,只论佛法,不传武学?
卫奚忽然觉得,禅空应当是他飞来宫后遇到的第二个真正关心他的人。其他的人,或许因实力轻视过他,或许因家世不明鄙夷过他,或许因考校告捷而赞扬他。但那些反应,不过看客一般、对芸芸众生发出评论而已。
而如禅空此言,却是直达内心,唯独对他一人所言。
在想明白其中关节的那一刹那。
他只见到仿佛自己挣扎于无边苦海,而高僧伸手搭救他上岸。
若是上岸,就会有阳光,有朋友的关心,有家人的温暖……或许,也会有她。
如若归去来兮,永别冥夜。
禅空不平不仄的声音缓缓灌入卫奚的脑海里:“枯之游之,古木遨游,老而亦游,生命不怠……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但那岸,似乎总是差一咫尺的距离。
而这已是顿悟的差别。
卫奚蓦然睁眼,直视着禅空:“您言之有理,然姚宫主已令小逸去寻逍遥游心诀,前路遥远,不可再相离弃。”
“这——是你的执念?”
“不。”卫奚摇了摇头,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是我的信仰。”
禅空似乎也被这话惊住,只觉自己太久没有听到这般富有灵性的话了,顿了顿,方才仰天长笑三声,将清虚经抄本还给了卫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