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年初秋,杭州的节气仍是温润,我醒来后去推了窗子,便闻到窗外一阵清香的气息,纯一端了热水走进阁来,笑着问我道,“主子醒得好早,可休息好了?”
我笑望她,道,“起来后精神格外的好。”
纯一为我挽了发髻,更了衣便伴我走到院内散步,今日阳光格外充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服。我望着不大的院落,却觉异常的知足,在此处鲜少有人认识我的面,就连临街的邻里也不认得,我过着几乎等同于隐居的生活,却比从前在高墙之内更加自由。
纯一总劝我再寻一个更加疼爱自己的人共度余生,而我却再没有这样的心思,就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不是还与多年以前的那个人有关。
我走得累了便在院内的藤椅上休息,正倦倦地靠着,身后一人忽蒙了我的眼,笑道,“妹妹今日可舒坦些了?”
我微微一笑,掸开他的手,笑道,“前几日只是小病而已,哥哥不必牵肠挂肚。”
我回头望向身后的人,只见涟笙一袭白衣,站在我身后迎着阳光望我,他轻笑道,“妹妹是经历过一死的人,所以哪怕只是小病,我也担心得不行。”
纯一站在一旁笑他道,“涟笙少爷是书读得多了,日常生活里的事儿才会都不懂了,主子前两日只是咳嗽了两声,少爷不必挂念。”
我靠回藤椅中,想到两月前涟笙带女儿静姝来杭时,我一时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只以为这天下当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直到涟笙说出那句,“多年未见,妹妹可好?”,我才敢相信,那站在我面前的男子,便是我尚在懵懂时也曾想要一心托付的纳兰涟笙。
他与佟贵妃胞妹佟佳冬蕊于四年前生下一个女儿,取名为静姝,取自《邶风静女》中“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一句,取娴静美丽之意。
静姝两月前高烧不退,涟笙同冬蕊为她访遍京城名医仍是徒劳无效,只待一医者告知涟笙,静姝需到苏杭温润一带休养,才能得愈。
涟笙担心路途遥远冬蕊忍受不来,便一人带着静姝到了苏杭。可我奇怪,为何涟笙来到杭州便会与我相遇,为何会这么巧合?又是为何,当他见到我这个早已“死了”多年的故人时,没有一丝一毫的吃惊?
他答应帮我守口如瓶,回京城后绝不宣扬,我见静姝来的那日病得厉害,便先邀涟笙带女儿暂住院内,帮他一同照顾静姝。
至如今,静姝已在杭州停留两月,病早已好得彻底,可涟笙却仍没有要回程的意思,我想他亦是留恋起这座城的柔美,便也从不问他何时回京的事。
那日我精神尚好,便想领着静姝到街上去走走。经历了这两个月与静姝的朝夕相处,我与她已是十分亲近,她更愿意陪我出府去走走,涟笙也难得的不留在府内看书,愿意与我们同行,一同到街市上漫步。
那日阳光正浓,映得人睁不开眼睛,我领着静姝走在涟笙身边,涟笙一路无言,只等我走到一家玉器店旁,取下各式的玉佩与自己腰间一枚佩戴了多年的玉佩比对时,他才开口道,“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妹妹都忘了。”
我只愣了一瞬,立时放下手中诸多的玉佩,转头问他道,“兄长此话是什么意思?”
他见我有一丝不快,却也没有缓和,仍旧直言直语道,“妹妹这么多年仍旧自己一个人,难道不是因为戴另外那半块玉的人?”
我心底忽浅浅一动,我自己亦难以说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我曾经无比深爱过的人,如今也只是我脑海中的一个名字罢了,时间久到我几乎记不清他的声音,更忘记了在他怀中是什么感觉。
我对他所有幻想与期待,都在我合上双眼却仍等不来他时破灭。
我低下头去收起来自己的合心玉,仍旧戴在自己的腰间,我低声对涟笙道,“只是习惯了而已。”
我正说着,那玉器店的老板忽收起店来,我抬头问他道,“掌柜的急着去哪儿?”
那玉器店老板抬头答道,“姑娘有所不知,今日王爷就回来了,他让我送几块玉石到他府上,我现在就要立刻动身了!”
“王爷?什么王爷?”我不禁奇怪,从不知杭州有哪位王爷在此,那老板微笑了笑,“姑娘是才来的吧,难道不知道当今圣上的七弟纯亲王隆禧,时常来杭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