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臻愣了愣,反问我:“那你又是什么派系?”
“我是无神论者。我相信科学、崇尚科学,但对宗教这股神秘力量保持着敬畏。”我回答得很真诚,“不过,我幼年酷爱读书,又学习星门推演,姑且算个占验派吧。”
“哦?”姑苏臻面上的狰狞有了松懈:“占验派与你之前所提符箓派、金丹派有何不同?”
“占验派注重推演,考验的是对这天地万物事态进程的预知能力。占验派需要一些天分,光把书背会了是没有用的,关键时刻要会灵机应变。”我道。
“你确实很懂得灵机应变。”姑苏臻道。
我嘿嘿干笑了两声,道:“其实我比较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你在这凡间修炼三运三十六世,看世态沧海桑田般变迁,心里是何感受?不过我更好奇从前的世态究竟是何模样,那时的人穿什么样的衣服,吃什么样的菜肴,睡什么样的屋子,说什么样的话。”
“这有何神奇的,与今时今日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姑苏臻淡淡道。
“那是因为你见过、经历过、生活过,自然觉得无甚特别。可对于我来说,一千年前的世态究竟是何模样,那是用多少钱财都买不来的大奇观。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到过去与未来瞧一瞧。”
姑苏臻的眼睛眯了起来,冷冷道:“你的话术如此蛊惑人心,我再听下去,怕是又要上你之前中阴间的当了。”
“这次中阴间,我同你一道去。”我道。
姑苏臻笑了:“梁砚,你虽有一颗玲珑心,但我不会再信你了。”
“那可由不得你——”我将身子猛地向前一倾,朝姑苏臻直直撞去。姑苏臻勘勘躲避了一下,却被我掷出的道界挡了回去。我一把抓住姑苏臻的手,回身将珈蓝狠狠钉在了我刚掷出的道界上。刹那间,珈蓝的刀身迸发出猛烈的蓝光,随之翻涌而起的狂风将我和姑苏臻卷起,落入了无尽的虚空。
师父临走前,教过我一个使用珈蓝的特殊法子。他说这法子太邪门,只能在生命受到威胁、万般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使用,且这辈子,至多只能使用一次。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法万千,道门无数,我本想日后留给魏延,毕竟他从事的职业看起来比我凶险得多,总要以防万一。可如今,哪里还有什么魏延,哪里还有什么在一起。不怪魏延,怪我。怪我对人的信任总是给得太快太满,因此伤情的永远是我自己。
当初铸造珈蓝之时,铸刀之人在刀刃的中央层层密密刻满了西域古文。师父潜心研究,拆解出刀刃中央的文字为跋禄迦文,其上记载了一种能使人游弋于过去和未来的禁术,即有缘之人能用珈蓝制造出一个中阴间,至于这个中阴间究竟是实际存在的空间维度还是一种浮于眼前的幻象并未可知。
风停之时,我立于湖心,右手紧紧握着珈蓝,触目所及皆是碧波。夜幕浓重,漫天飞舞的雪花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不远处,有一叶小舟举着灯笼火慢慢悠悠地朝湖心划来。清冷的空气灌进我的口鼻,我眯起眼,定睛细看:撑船的是个小厮,国字脸,头上顶着淡色的小二帽;船肚里坐着一位白须冉冉的老人。那老人微微佝偻着背,肤色蜡黄,眉目很是细长。他颇懂些情趣,拿炉子温了酒,手里抓着一把去了壳的花生。他一边喝酒一边吟诗,偶尔也和小厮侃几句。他带着金陵口音,讲的还都是平常桌饭局上听不到的野史。我屏息细细听着,恨不能拿个小本本记录下来。
且说老人当年在京为官时,起先只是户部的员外郎,负责抄写成捆的户部账本。某次机缘巧合之下,与当时的户部尚书入龙翎王城议事。进宫议事的大臣们有个不成文的习惯,即大家议事完毕后都不急着走,三三两两地坐着喝口茶。毕竟这天还都蒙蒙亮,自家轿夫摸黑将大人们从府上驮来龙翎王城,一宿没睡,也该休息休息打个盹儿。尚书大人一会儿和中书省郎中聊聊民生社稷,一会又和太医院的掌事打听打听现下京城时兴的药膳,觉得好不惬意。彼时有婢子进来沏茶,沏到东宫辅臣姑苏大人时,那婢子抓着大人的棉袍就跪下了,嚷着大人救命。姑苏大人赶紧将那婢子搀起,问是怎么回事。婢子呜咽着说她是姑苏府的婢子,几个月前府上生了个女娃娃,是她帮忙接生的。那孩子漂亮得不得了,主母特意请了当地有名的相士,说是皇后命。听到这里,议事厅里一下就炸开了锅,目光都直直望着姑苏大人。大人一把年纪,光小妾就娶了十多房,子嗣众多,哪还记得起什么新添的女丁,顿觉尴尬异常。那婢子说孩子生下后过了没多久便面色发青,似是噎住了,没什么气息。她将孩子翻过来,却见孩子尾椎骨处有一节凸起。产婆望了一眼,道此胎不祥,不愿救,生死由天。婢子舍不得,抱起孩子徒步跑了三条街找大夫,才给救了回来。可谁知待到婢子回府的时候,府上的人不愿收,说从哪儿弄来的野孩子,滚出去。婢子只得把孩子先养在自己母亲家里,找了在王城当厨子的哥哥混进议事厅侍奉茶水的婢子队伍里,等到议事结束借机找姑苏大人哭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