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旅_作者:笔和书(17)

2018-01-16 笔和书

  祁必明挫败地回家过年,谷中没走的按惯例聚了个餐。老夫、伏虚的老伴儿是常年在这里的;魏晋是梅妻鹤子,向来只有机器人小童相伴。三大长老便都来了,坐在圆桌的尊位上。曾谷主在国外未归,甘愿不来,他们三个是身份最高的人。

  过谦等五六个作家团团而坐,彼此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老夫因过谦从来不肯趋附、奉承他,见了过谦就来气,笑道:“甘老师不在,小过老师落了单了。”过谦暗道:“我不主动招你可以,挨打不还手可不是我的风格。”因笑道:“许有清回家陪亲爹亲妈,您这干爹到底是隔了一层。”行政主管绿萍看他两个又岔到横里去了,忙说了个笑话就糊过去了。

  饭后各自回去,过谦绕了个大弯儿,走走路消食。幻谷有温控系统,一年四季温暖如春,因此他不必顾忌寒风刺骨,尽情在外徜徉。

  走了一程,偶一抬头,遥遥望见“揽月阁”上正在下雪。周边明明月朗星稀,怎么甘愿那里会纷纷扬扬?他心中好奇,召唤了“语音铃铛”,问甘愿能不能不经预约,接待一下路人甲。甘愿不一会儿回了话说:“大家是朋友,不用客气。”话说得模棱两可,过谦却不管三七二十一,直奔孤峰去了。

  在第一个电梯里,他又听到了上次听过的《梦醒时分》,看来曲目是循环播放的:“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年三十的晚上,与这两句相遇,颇引起他的感慨。

  第二个电梯离地面已有数层楼高,那《流光飞舞》仿佛说的是山下幻谷里的灿灿灯火。只是这么少的人,这么多的灯,更反衬出一种寂寥。“半醉半醒之间,再忍笑眼千千。就让我像云中飘雪,用冰清轻轻吻人脸……”陈淑桦的嗓音烟视媚行,而荒寒终究不去。

  最上面的电梯速度最快,刹那间又窜升了半座山峰,这时候,《笑红尘》就透着应景:“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飘摇;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独自醉倒……”不知怎么,他蓦然间感到,甘愿是个有故事的女人,她的过去,想必也像一本好小说那么一言难尽。

  进了门,他往一楼后进的贵宾厅走。Y笑阻他说:“主人请您上二楼。”

  过谦上次拜访,没到楼上,猜测总是甘愿睡卧起坐的私人场所。现在她对他比较自己人了,他也就不推辞,更上一层楼。

  他没料到甘愿有客人,是几个非常面生的女人。她们明明与甘愿容貌迥异,身形体态、神情气质却甚为接近。他稳稳心神笑道:“甘老师这儿好热闹。”甘愿笑道:“来了几个姐妹,这也就要走了。你坐坐,我送他们下去。”

  几人随甘愿下楼,其中两人回头看看过谦,似乎觉得此时此地有个陌生男子,相当不可思议。

  脚步声弱了。过谦看看四周,二楼比一楼小些,共是三间,那边两间大概是卧室和书房,这一间是较为私密亲近朋友的会面场所。外面连着露台,一直朝外凸出老远。雪帘飘拂,静悄悄的,怡然而又凄然,如同二胡曲《良霄》。

  甘愿回来了,顺手端了两杯饮料来。过谦起身接过说:“怎么不叫机器人拿来?”甘愿笑了笑说:“一年到头,她们也够累的。让他们歇歇吧。”过谦喝了口银绿色的饮料,温热的,淡淡的甜香:“机器人会累吗?”甘愿那杯是杏红色,波纹微漾,她喝了一口说:“身子不累,心也会累。在幻谷里当差,不简单。”她叫过谦陪她一块儿到室外的露台上看雪。过谦一出房就打了个喷嚏。甘愿笑道:“冷吗?”过谦笑着说:“刚从暖和地方出来,不适应。你都不怕冷,我怎么会怕?”甘愿笑道:“你这种争强好胜的脾气,是怎么养成的?”过谦笑道:“争强好胜?我也曾怯懦怕事过。”甘愿奇道:“哦?”过谦便说:“那时我只有十三四岁,有一次路上见一伙人围着殴打一个少年,我很愤怒,但对方有七八个人,个个人高马大,我没敢出头,一路走过去了,心里窝火难过了好几天。”甘愿说:“假如是现在呢?”过谦说:“我就一定会援手!”甘愿随问:“即使打不过?”过谦点头说:“即使打不过。”甘愿笑笑说:“那么你有没有不该动手而粗莽冒进过?”过谦笑道:“这是没悬念的。好比有一阵我在城郊租了个房间,那房东老是告诫我小便以后不准冲水,多积累个几次再冲才够节约。夏天有一晚我实在受不了那味道,就等了一盆水冲了,她跑过来披头散发不干不净地骂娘,我照脸给了她一个大耳刮子。”甘愿问他:“假如是现在呢?”过谦说:“我一定不会动手。”甘愿随问:“即使打得过?”过谦点头说:“即使打得过。”甘愿总结道:“几年光阴毕竟不是白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