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闸门
七
早上五点,过谦好梦正酣,就听大门被拍得山响。过谦翻了个身,用半个枕头捂到头上,无奈门敲得锲而不舍。过谦躺不住了,扯开嗓子喊:“莫渊,开门——”
话音才落,房门已开,莫渊早已迎不速之客入门,而此人也就毫不客气地长驱直入。过谦一骨碌爬起来,恼火地看到莫渊揉着惺忪睡眼,旁边站着瘦竹竿子似的祁必明。过谦气道:“幻谷时间是统一的吧?我们没有时差吧?这是早上五点没错吧?”祁必明笑嘻嘻地说:“没错没错,我有件大事跟你商量,你知道了准高兴!”过谦黑着脸,摸出烟,抽一支点上说:“有话快说。”——人所共知,还有后半句,莫渊在心里给他补足。祁必明雀跃之情丝毫不减,又抽出两支烟来点上,靠墙朝天而放。过谦正不知他弄什么玄虚,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过谦嘴上那支烟也□□依样放好。
过谦的睡意彻底消失了。祁必明过来拉住他,“扑通”一声跪在三支烟前。过谦本能地要跳起来,祁必明早有准备,又把他按回去说:“来撒,跪下跪下!”过谦侧目斜视:“你是跟我演‘梁祝’哪,两个男儿拜花堂?”祁必明说声“想得美”,满面春风道:“跟你结拜兄弟!三支烟代表三柱香!”过谦无语。祁必明笑道:“前阵子我就觉得跟你说话投缘。你又有才,顶撞老夫又有勇,‘电影宫事件’又有智。昨天看到你和甘老师在白虹桥上指点江山,又发现你有运势。”过谦说:“哟嗬,没想到我智勇双全,才运俱备,十全大补好青年啊!”
祁必明有个特长是把别人的讽刺都理解成实话,忙接口说:“可不是吗?我晚上回去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啊想啊,滚啊滚啊,灵感一爆发,明白关键在哪里了!”过谦伸手想把烟拿回来,祁必明拦住:“这是三支好汉香,别乱动——关键在哪里呢?在于幻谷最有水平的两个男作家要结拜兄弟,强强联手了!”过谦心道:“人家莫渊还在这站着哪!”
祁必明伸出手来期待地看着头发散乱、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的过谦。过谦叹了口气,伸手蜻蜓点水般地与他握了一下,不,沾了一下手。祁必明大喜,一手扳住过谦的头,往下摁了三次,自己也连磕了三次。过谦碰得头昏眼花,想祁永聪虽然不是东西,神经还是正常的,这小子俨然已有几分疯疯傻傻。他原想喝斥他两句,忽见祁必明一抬头,额头乌青,显见得磕头磕得极为卖力,倒不好再责怪他,只得说道:“我能起来了吗?”祁必明做个稍等的手势,对三支烟肃穆地说:“祁必明与过谦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你比我老好几十岁,便宜你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互相鞭策,写出震惊世界的巨著来!”
他扶桌站起,见过谦还愣愣地跪着,小心问道:“大哥,我是不是漏了什么没说?”过谦慌忙站起:“不不不,你考虑得相当周全了。”他揉着膝盖歪头一看,莫渊已经倒在他床上睡着了。
他拖了把椅子,椅背朝前,倒过来跨坐着,示意祁必明也坐。他带着研究的意味看着祁必明,半天才说:“承蒙你看得起……”祁必明一挥手打断:“是兄弟就不说两家话。我看了你的通俗小说梗概,帅呆了,跟我的水平有一拼。天下英雄,唯大哥与必明耳!”
过谦知道他自恋,但不知道他盲目自恋,便纠正他说:“既然说是兄弟,我就直话直说了:你的小说没读过,不好评价;我的小说当然胜过许有清之类的草包马屁精,但是远没到独孤求败的地步,所以你刚才说我俩是幻谷最好的男作家,这话不对。比如莫渊,沉稳踏实,乡土小说既不过分诗意美化,也不刻意土得掉渣,分寸感和质感就都是第一流的。”祁必明困惑地说:“大哥何必长他人志气?”过谦说:“我只是清醒。咱们可以‘狂’,一事能狂便少年嘛;但不可以‘妄’,那是瞎膨胀,找不着北,掂不出自个儿几斤几两。”他是不喜祁必明的性子,这番话却说得语重心长,发自肺腑。
在莫渊微微的鼾声中,祁必明艰难消化着过谦的话,想到他竟有可能不是最顶级的作家,一脸痛苦。
眼看到了年终岁末,众作家有家的都回家去了,余者寥寥。莫渊、滕燕、许有清等陆续走了,祁必明一力要拉过谦上他家过春节,“难道你不想看看我爷爷老态龙钟的样子吗?”过谦想那有什么好看。任凭祁必明说得天花乱坠,也打动不了过谦的铁石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