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了门,下了楼,恰遇见宇文茂。宇文茂似乎踌躇了一下问道:“过谦没受大影响吧?”甘愿便说:“我正要去平息事端,消除影响。”宇文茂点头说:“帮我向他带个好。”甘愿清亮的目光在他脸上滚了两滚,“嗯”了一声,扬长而去。
她快步疾行,转眼到了滕燕的宿舍。一敲门,过谦果然在。二人见了甘愿,又惊又疑,身为导师,平时她是绝足不到任何作家居所去的。过谦隐约猜到了她的来意,滕燕却疑心更炽,只是甘愿积威之下,不敢造次。过谦给甘愿让座,甘愿站在桌旁说:“不必了,我来澄清误会,很快就说完了。”
滕燕再难忍耐:“误会?我亲眼看见你们在白虹桥上喁喁细语,神情要多亲密有多亲密!”甘愿淡然道:“疑邻盗斧,戴着有色眼镜看人,看谁都不正常。白虹桥上只有开解,没有细语;只有亲切,没有亲密。请问两个心中有鬼的人,为什么要跑到桥上招摇,是怕大半个幻谷的作家看不见吗?”她的话自有一种力量,比过谦的“气急败坏”更易取信,滕燕脸色变幻,半信半疑地说:“那过谦为什么那么关心你?你为什么唯独对他另眼相看?”过谦插嘴说:“因为我们是朋友,是知己,我从来没有瞒过你吧?”
甘愿听到“知己”二字,心神一震,一份混合着感动、感激、感喟的情绪稠稠地笼罩了她。既然过谦为他们的交往定了性,她不能叫他失望。为了解释这件事,她决定用一种对得起知己的做法。她唤来一个Y,交待了两句。Y领命而去。她闲闲坐着,泰然自若。过谦滕燕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得陪她坐着。
甘愿对过谦二人说,太阳落山之前,那条不实新闻就会删除,又叮嘱过谦不必强求对方道歉:“他有他的难处,何况他也不可能妥协到这个程度。大家各让一步。”过谦愤懑难平。甘愿一笑道:“你不觉得这条新闻对你手下留情了吗?我‘不甘寂寞’,你‘一时失足’,口口声声说的是我引诱青年,还暗示你浪子回头为时不晚。”过谦一想,确实如此,很感奇怪。甘愿笑笑续道:“因为有人想用这件事一箭双雕,既破坏我的名誉,又向你施压,逼你离开我这个集团——虽然你我从来不是一个‘集团’。”过谦大悟:“曾谷主!”滕燕听了,入情入理,疑虑已去了一半:“他不怕伤及无辜吗?”甘愿道:“他眼里根本没有无辜,为了达到目的,无事不可为。在我们的文化里,男人有点花边新闻,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事,可能还有人羡慕他有本事。因此他只要确保这一招对过谦不构成大的打击就可以了。”
Y把甘愿要的东西送来了。甘愿托在掌心:一朵剔透的水晶花。
过谦一见便说:“记忆闸门!”滕燕不解,过谦简单解释给她听。滕燕知道她想做什么了,却不懂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过谦心中雪亮,欲待阻止,又咽了回去,这实在是当下让滕燕去尽最后一丝怀疑的唯一办法。在这一刻,他感到自己是那么自私。
甘愿让Y退下,输入密码,把水晶花印上额头,一束光投在宿舍的墙上。过谦曾见过的男青年迅速显了出来。依然高高的个子,依然戴着黑框眼镜,依然微笑。过谦看到甘愿初见他时眼神的悸动,看到他们并肩漫步在落花之中,看到他们在有月亮的晚上用“语音铃铛”在各自的居所聊着天儿。这边铃铛一响,那边铃铛一振,空气中是一道道旖旎的声波。甘愿听到了一条他发来的信息,深深,深深地笑了。过谦滕燕绝难想到她这样霸气的女人曾有过那么容光焕发又娇羞柔媚的笑容。再然后,过谦看到她一个人等在“揽月阁”二楼的露台上,良久良久,影子被月光拖得长长的。一个“语音铃铛”盘旋在她耳边,她听了,不再等待,转身回屋,临进门时,又回头痴痴地看了一眼山下。过谦心中一痛,想:“那一眼就叫做心碎!”
甘愿取下水晶花,沉默半晌才说:“他在幻谷只待了一个月,跟我相处不过二十天,可是我这一生再也不能爱上别人了。”过谦恻然生悯:“二十天的时间你就……”甘愿抚摩着水晶花说:“我主动约了他,他也答应了。在我以为会互相倾吐心意的那天晚上,他没有来。我等了很久,看树影一点点移动,心里越来越冷。我还不敢睡,抱着万一的指望,怕他临时有事,来迟了,见我睡了,不忍心叫醒我我们就会错过。最后我等来的不是他的人,是他的一个‘语音铃铛’。他说他和我是不可能的,非常抱歉。”滕燕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哽声说:“你哪里不好,他这么残忍……”甘愿凄然一笑:“我整夜不能成眠,第二天早上,就听说他走了。他是幻谷第一个‘无故退出’的作家。他宁可接受谷外组织的惩罚,也坚决要远离我,我当时就想:男人的心要是硬起来,再狠的女人也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