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看看外间,回头悄声问:“好好儿的,怎么演了这一出?”凤姐儿刚想说话,又咽住,小声笑道:“太太和大太太的主意,我顶着不办不成?又有大太太的陪房王善保家的搅在里头,唉,你哪里知道我的难处。”林黛玉笑道:“我正为知道你为难,才不与他们理论。我是百事不问,并非百事不知,我想你连宁国府里那么大的丧事也操持过,哪里瞧得上这一点子‘排场’、威福。”凤姐听了很觉知心,又不好说得更明,默然片刻,强笑道:“睡吧,什么诗啊词的,凡百的事也不如身子要紧。为你这个病,老太太日夜记挂,宝兄弟也三灾八难的,闹出多少事来。你自己小心调理,日后才……”
她咳了一声,径直出去了。林黛玉回味她话中含义,显见她和贾母属意自己,而另有阻力,也不言而喻,思前想后,不由得滚下泪来,一滴滴落在纸上。
祁必明等三人都禁不住她泪雨纷纷,忙集中精力想着“出去”,脱出纸张,暂且附着于凤姐发钗的三根金丝上。一行人走了一程,进了秋爽斋,探春早已秉烛开门而待。莫渊告诉另二人,探春是三小姐,外号“玫瑰花”,又美又扎手,凛然不可侵犯,王善保家的在这里要吃大亏。祁必明笑道:“好好!是该让她吃个憋了!”
过谦、滕燕一进房门就化身为拉斯科利尼科夫的衣领,过谦是左领,滕燕是右领。二人手拉手并排站在男主角的脖子上。
过谦笑道:“这个视角不错,居高临下,一览无余。”滕燕笑道:“这是《罪与罚》第一章第七节,我最喜欢的章节之一。”过谦笑着说:“主角快杀人了,你还很喜欢,平时是不是爱看恐怖片啊?”滕燕轻倩一笑,娇艳如花:“别打岔,认真看。”
室内弥漫着旧俄时代的气息,明明有日光,也显得阴沉;并没有大件的家具,却连空气都透着笨重迟滞。男主角把假的抵押品递给被过谦戏称为“俄国当铺掌柜”的老太婆。老太婆接过去问是什么。男主角哄她说是银烟盒。可是他心理素质不佳,谎话说得结结巴巴。因为预谋行凶,这个没有经验的杀人犯犹如犯了寒热病,冷一阵热一阵,脸色惨白。过谦、滕燕感到他脖子上体温的异常,和他明显急促的呼吸,都有些紧张。过谦没心思开玩笑了,滕燕则不时看他一眼,似是汲取勇气和信心。
男主角故意在“抵押品”外面捆了好多细绳,老太婆解了半天,恼怒抱怨使她的脸更歪斜难看了。就在这一刹那,男主角拿出斧头,“几乎不知不觉,几乎毫不费力,几乎不由自主地用斧背打到她的头上。”
过谦、滕燕同时惊呼了一声——在男主角听来是衣领的“悉索”声。最难的是第一下,他看到倒在那里的,平时敲骨吸髓贪得无厌的老太婆,又把斧子举了起来。滕燕过于专注那斧子,突然之间,元神脱离衣领,从上到下,迅速无比地跌落到那把染血的斧子上。她越急越慌越难挣脱,她再想不到她会成为书中的一把凶器!
祁必明等一到探春房中就觉得气氛肃杀。三人集中心意,离开凤姐儿的发钗,转移到探春的帐子上。那上面绣着精致的草虫。莫渊附于兰草,许有清粘上萱草,祁必明则藏身进了那只刘姥姥孙子曾重点关注过的“蝈蝈儿”。
绣帐无风微动,谁也没加注意。对峙的双方各怀心思,瞧着对方。探春有意问是什么事。凤姐笑说丢了件东西,连日查不出来,怕旁人赖这些丫头,索性搜一搜,还她们清白。探春冷笑道:“我们的丫头,自然都是些贼,我就是头一个窝主。既如此,先来搜我的箱柜,他们所有偷了来的都交给我藏着呢!”说着就命人把箱子柜子一齐打开。凤姐赔笑解劝,叫人关箱锁柜。
许有清奇道:“都说王熙凤厉害,看来也不怎么样啊,被探春吃得死死的。”莫渊说:“她们是两种不同的厉害,王熙凤是曹操式,探春是诸葛亮式,诸葛式自带正气。”许有清这才明白,又问是不是两个女强人一山难容二虎,所以针锋相对。莫渊说:“曹雪芹的鬼斧神工之笔,是从不按常理出牌的。林黛玉薛宝钗情敌能和好,王熙凤贾探春也就能惺惺相惜。探春表面上呛凤姐,其实是冲着别人发作。”许有清消化了一下才说:“真够微妙!”祁必明咂吧咂吧嘴,心想还是不说话的好,省得露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