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他一个人出去闲逛,见一只九尾狐小巧玲珑,玉雪可爱,便凑近了逗它玩儿。狐性机警,九尾狐虽是灵兽,也免不了有所戒备。过谦想摸它的尾巴而不可得,心想短短五十年,技术突飞猛进,搞一个机器动物园怕不客似云来?
他正在那里浮想联翩,身后有人叫他。他一回头,是专写乡土题材的中年小说家许有清。幻谷里有两个常被取笑的作家,合起来被人编了句口号叫“眼高于顶祁必明,低到尘埃许有清。”说的是祁必明自负才气而实则水准平平;许有清却逢人赔笑,见人示好。过谦分析,刚开始或许是搞好人际关系的一种手段,到后来成了下意识,积习难改,不幸成为文人中骨头很轻也很软的一类。
许有清含笑同过谦打招呼,过谦是七情上面,不喜欢遮掩的,态度上客客气气,却鲜明流露出他的爱搭不理。他想莫渊也创作乡土小说,唯见淳朴,人和人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别人越傲气,许有清本能地越想巴结,也许是缺什么补什么的内在需求,因此继续笑道:“看九尾狐哪?”过谦笑笑。许有清又说:“这要是个真的,咱们就得离它远了。狐狸精啊,有几个好的?”过谦嘴里叼着个草根子,一边说话一边防着它掉下来:“这话武断了。九尾狐比较复杂,有人说它装婴儿哭引了人来吃,有人说它撮合过大禹和涂山氏,是古书里最早的红娘。”他说着自顾往前。许有清亦步亦趋:“真的假的?我怎么不知道?”过谦原不想说的,但风闻许有清长期以来走老夫的门路,品格甚低,便回了他一句:“你不知道的事儿多着呢。”
以年纪来说,许有清大他足有十岁,一听这话,也不由得动了几分气。但他生性不喜欢跟人当面翻脸,便不作声,脸上的笑容却渐渐僵了。
过谦奇怪他碰了这个钉子还跟着自己,话不投机,又赖着不走,倒也无可奈何。前面一只似鸟非鸟、似兽非兽的独角动物对着二人虎视眈眈,猛然发出一声喊,极像婴啼。许有清心惊胆战问那是什么?“你说九尾狐装婴儿,它这不也像小孩子哭吗?来来去去见过几次了,看起来有点瘆人。”过谦说那是蛊雕,吃人的——当然这头机器是喝油不喝血。又有一只怪鸟,赤身六足,没有五官,过谦说那是帝江,“那可不是兽,是神,比人强多了,它只是没脸,不像有些人是没脸没皮。”他图嘴头子痛快,未必是特指某人,许有清却一一记在心里,暗暗怀恨。
这一段倒真像是珍禽异兽的集中地,为了填补难堪的冷场,过谦把青鸟、肥遗的习性选了浅近的讲给许有清听,说“多数是《山海经》里的,你回去补补课就行了。”这话是完全没有恶意而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过谦读书比他多,已经引起他的不快;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更是叫他难以消化。就像根鱼刺,吐是吐不出,咽又咽不下,好不容易咽下去了,一路把食道和胃壁戳得伤痕累累。
再往前是幻谷最靠里的一座孤峰,全谷最高,上下需乘电梯。峰顶上云烟缭绕处有座古色古香的建筑,俯视全谷,大有威势。
过谦看看许有清说:“怎么不走了?”许有清道:“你知道那是哪里吗?‘揽月阁’!”过谦“啊”的一声。他曾听莫渊提起,幻谷中成就最高的小说家甘愿就住在这里。除了几个Y当侍应,只有甘愿一人独居。过谦不大能想象幻谷这样群英毕集的地方,会有一位被绝大多数人推崇的偶像存在。他来的时间不长,还没来得及欣赏甘愿的小说,但是看“揽月阁”的气势,和禁止闲杂人等靠近的牌子,不禁升起一丝期待。
他想他一定要找机会去会会这位谷中的NO 1。他很快就如愿了,却没想到是那样一种方式。
许有清失窃了,照他自己的说法,是少了一部老手机,旧型号,有年头了,是他去世的父亲留给他的遗物。幻谷的通讯是用“语音铃铛”,即使在谷外,手机也在慢慢淘汰之中,“是谁眼皮子这么浅呢?”机器警察过来调查,不懂许有清弯弯绕的表述,逼得他不得不挑明了说:“我们这个时代的人都不拿手机当回事了,哪位作家是从过去来的,哪位就最有可能下手嘛!”
名字呼之欲出,范围缩得无可再小。机器警察一搜索,轻易就锁定了过谦。
过谦觉得可笑,大开房间欢迎来搜。机器警察后头是闪闪缩缩的许有清。他目光不敢和过谦相遇,又极力要表现出失去了父亲纪念物的痛心与焦虑。过谦原来只说许有请是个不辨是非的糊涂虫,待看了他这番卖力的表演,才恍然他是有心嫁祸。要真是如此,手机在自己房里也说不定。电视剧里无数次地演过,主人公面临汹汹而至的搜查者,坦然得让人伤感。随后就会在哪个角落里找到赃物,弄得主人公有理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