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许有清把老妻送到谷口。伏虚夫妻代曾衍长送行,老妻没想到魏晋也会来。两家素不投契,临了能来送上一送,也算对得起在长老位置上共事一场。
行李车把几个大箱子托运走了,伏虚的目光假作不在意地扫过那些箱子,心里猜测老夫留下了多少家当。老妻走近身来,用只有他俩听得见的声音说:“上午我把那信发给曾谷主了;箱子里的东西,我死了都归有清,拜托你好好照顾他。”这是暗示许有清以后还有源源不断的供奉。话是□□了点,其中含义仍让伏虚心花怒放。
没几天,两项人事任免接踵而至,一是升任伏虚为首席长老。许有清带头鼓掌,和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实至名归,当之无愧”的鬼话。另一项是由甘愿补缺,位列三长老之末。过谦很不平,无论魏晋、甘愿,其德其才,明明都在伏虚之上。魏晋生性淡泊,若无其事。甘愿对着怒形于色的过谦笑道:“我都不生气,你生什么气?”
过谦一屁股坐下说:“就是为你不值!”甘愿笑了笑说:“从一个作家到一位长老,表面上是升了,其实是明升暗降,把我这精神领袖拉下马,纳入到他曾衍长管辖的长老序列当中。”过谦气得脸也黄了:“你不是有很多崇拜者吗?我去找他们联合请愿!”甘愿一笑说:“崇拜是崇拜,涉及到自身利益,人还是为自己打算。你难道没留意,《云彩镜象》发了一则大消息?说是曾衍长拉来巨资,举办一个大型征文,一二三等奖奖金合计高达五百万。”过谦一惊。甘愿在对面椅子上坐下说:“我如果是作家之一,就要参赛,别人想跟我争一等奖,希望渺茫。我如今成了长老,担任评委,不能参加比赛,别的作家蟾宫折桂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你说我那些崇拜者们能不支持曾衍长的决定吗?我还能动用众作家的力量推翻他的任命吗?”
过谦感到一股寒意:“这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他还真是手段非凡。”甘愿冷冷一笑说:“若非这样难缠的人物,我和绿萍何必要筹谋这么多年,头痛这么多年。”过谦“唉”了一声说:“那怎么办?你这个哑巴亏不是吃定了?”甘愿神情坚毅,眼蕴锋芒说:“我不是那种一打击就灰心溃败的庸人,有些事我已经调查得有些眉目了。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肯定鹿死谁手!”
出了甘愿的办公室,二人走了一截子路,到灵河那里分手,甘愿往南,过谦朝东。因为谈的时间长了些,不觉日已西沉。奇的是日落只持续了一刻钟左右,夜色就漫了上来,比平时的黄昏要短得多。过谦没心思多琢磨这个,闷头只顾想着甘愿和魏晋,觉着这世界真是不可理喻。
蓦的里鸟雀惊飞,树摇草动,平地起了一阵阴风。过谦连打了几个冷颤。朦胧月色下,一个小小的影子从暗处平移了过来,到身前两三米才停住。过谦自进幻谷以来,行事磊落,外加胆气豪壮,从没怕过什么,此刻却不由得生出惧意。他往后退开两步,那影子也随着朝前逼近两步;他试着朝左边跨了一步,影子也如法炮制。他牢牢盯着影子,头皮里渗出冷汗。那影子也一声不吭,幽灵般垂着头立在那里。僵持了约有五六分钟,过谦忍不住大声道:“是小童吗?”
影子发出一串狞厉的怪笑,缓缓抬头,现出一张青白的面孔。一般形容人的俊秀爱用“唇红齿白”,小童此时牙齿白得晃眼,尖尖地似要择人而噬;嘴唇却是乌紫色;再加眼窝深陷,从头到脚散发出非人非机器的尸气。他向前迈了一步,偏着头,打量着过谦说:“你也会怕吗?”他的声音不像从前,是本来的童声加上《罪与罚》男主角的成年男声,每说一句话,都像两个人同时发声,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过谦捏起拳头,勉力镇定,淡淡地说:“是人就会害怕。”小童诡笑着迈前一步说:“是怕鬼,还是怕死?”过谦双拳微颤,但声音渐渐稳定:“怕鬼不还是因为怕死吗?”小童磨着牙齿,发出“吱吱格格”啃白骨般的响声:“你不用怕,我身上有一部分就是你。你是个干净版的小童,我是黑化了的过谦。”过谦想起当初种种,惧意稍减,愧意暗生:“要不是为了帮我,你也不会变成这样。”小童的眼睛隐现绿光,在夜色中闪闪发亮:“变成这样也挺好啊,至少我是个谁也不能忽视的角色了。曾衍长、甘愿想除掉我,你和魏晋对我又怕又怜,别的人对我又怕又恨。哈哈,好玩!”他身子一晃,到了过谦面前,几乎与过谦呼吸相接。过谦大吃一惊,本能地朝后闪避。小童一把揪住过谦后脑的头发,却因过谦理了发,剪了寸头,又滑脱了。过谦连退数步,顺手抄起一块石头,以备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