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愿用五颜六色来攻他,说他目迷五色,真是个天大的讽刺。从他大量注射激素,激发人体潜能,功力大进以后,他就失去了辨别色彩的能力,到后期,干脆看不见黑白以外的任何颜色了。他拥有无上的威力,却永远告别了缤纷的人生。他的天地,从此是单调的非黑即白。偶尔,看到一些淡灰的团块他就欣喜不已,那时的世界像张灰色的圣诞卡,常人或以为乏味,在他,已是难得的奢侈。他对他的□□们自嘲说:“我们永远生活在高雅的水墨画里。”
劳碌半生,无妻无子,为了一个目标,他押上了全部,包括绚烂的色泽。受邀参观绘画展时,他频频点头微笑,没有人知道梵高的向日葵在他眼里竟是浓黑的。到国外联络诸人,安排内应,那些个轻易就被收买的洋奸——中国有没骨气没气节的汉奸,外国也有奴颜媚人的洋奸——陪着他游览巴洛克风格的建筑,奢华的花纹在他看来就是白的黑的纹路。他不得不表示赞叹,说“真美!”五色令人目盲,真是活见鬼,能看见五色倒好了,哪怕一天,他愿意折寿十年!但是他随即禁止自己再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这只会令他软弱、孤寂、恐慌,那不是他曾衍长该有的情绪。既然牺牲得这么多这么惨重,就无论如何都要对得起自己!
黑色的仙人掌如一条僵硬的蛇,一身的刺都是它的獠牙,牙都长到皮肤外头来了……僵硬的,再浇多少水也滋润不了的化石……他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你说道家为什么爱拿水来说事?”宿舍里,过谦问莫渊道。
莫渊笑道:“方便他们说义理、打比方、讲故事吧。”过谦想想说:“也是。”莫渊笑道:“怎么想起来问这个?”过谦笑道:“昨天翻了翻《道德经》。你别说,老子的水和庄子的水差别还蛮大的。”莫渊笑说:“愿闻其详。”过谦便说:“一个平和,一个浩瀚;一个深邃,一个潇洒;一个安详,一个浪漫。老子的水是一幅研究用的图画,庄子的水是电影里的动感镜头。”莫渊笑着说:“哟,难得听你谈玄说道啊。”过谦纠正说:“嘁,我是说道而不谈玄。”
莫渊分享了一把坚果给过谦,过谦啃一条辣鸡腿啃得方兴未艾,摇手谢绝。莫渊说:“我最近读《维摩诘经》,觉得佛家是有气度,在家修行也得到推崇,维摩诘居士的修为连文殊菩萨都甘拜下风。”过谦笑道:“佛教我没接触过,不过说一声‘最包容的宗教’应该不为过吧?”莫渊笑道:“岂止是包容,好处多得很,细细体会滋味不尽。”过谦丢掉鸡腿骨,抽了张纸随意擦擦手:“你以前不是更偏爱道家吗?你个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东西。”莫渊笑着放下坚果袋子说:“狗嘴不吐象牙,人的看法会有改变的嘛。你刚才不是说水吗,记不记得《道德经》里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又说‘夫唯不争,故无尤。’又说‘柔之胜刚,弱之胜强坚’。也不知是不是我理解错了,我怎么感觉他这‘不争’是假象,是一种迷惑对手的策略?说到底还是要争,要‘胜’,只是一边争胜一边还想‘无尤’罢了。”过谦拍拍手上的纸屑坐回来说:“你是想说,道家没佛家彻底?”
莫渊笑道:“前者是高级的处世哲学,后者是高妙的生命智慧。”过谦合什笑道:“大渊禅师,恕我直言,你的性格清净无为,像道多过像佛。善哉。”莫渊笑道:“我知道,所以我要改。我以前独善其身,除了对有限的两三个人以外,普遍的不够同情和关心。我觉得你其实挺有佛性的,性子是暴烈了点儿,但深处有悲悯。看看老夫、伏虚、许有清他们怎么对你的,你又是怎么对他们的就知道了。”
过谦笑着开电脑说:“说到许有清,好久没听到动静了,倒是别的作家跳上了前台。”他招招手叫莫渊过来:“绝对亮瞎你的钛合金眼。”
只见论坛上无数网友分成两方,一方骂某作家写小说不如小学生作文,一方对骂并辩解说该作家的作品是新时期当之无愧的经典。莫渊笑道:“太假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他自己在导演这场闹剧。”过谦笑着虚戳屏幕,调整界面:“估计花了大价钱雇佣水军,还得分成敌我两个阵营,不简单哪!这儿还有视频呢。友情提示:深呼吸后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