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旅_作者:笔和书(93)

2018-01-16 笔和书

  过谦较为坦然,同时胆气也较壮,还有余力研究船身说:“这形状好像一本书,那桅杆就像一支擎天巨笔。”绿萍张罗大家坐好:“这船叫‘逍遥船’,由一本书、一管笔构成。笔和书以外的世界风雨飘摇,对你们这一行来说,要想逍遥,唯靠笔书,老谷主当年这般设计,自有深意。”

  “哗”的一声,大船在飞行中遇到一股强气流,震荡不已。祁必明脸蛋煞白,两手死死抓住左右两个平时他看不起的作家。许有清为他的一位竞争对手捶背,那人节骨眼儿上晕船,把头伸到护栏外,狂呕大吐。

  灵河河水怒涨,没过堤岸。白虹桥断成两截,通途变天堑。“揽月阁”“射日轩”屋倒梁倾,成了断壁颓垣。课室、礼堂、宿舍、议室事厅砖石纷飞,相继崩塌。过谦看着这末日般的景象,心如刀绞,再没心思观察船体结构了。

  再飞一程,依稀见“电影宫”“文学场”“万花坳”“清风苑”火舌乱吐,碎为齑粉。“清风苑”饭店的老板嘴唇抖得停不下来。过谦许有清他们曾在他那里聚餐,知道小生意人的不易,都向他投去慰藉的目光。

  “轰”的一声,“摘星台”长长的台阶连环塌陷,一级撞着一级,直落斜飞,转瞬间满目疮痍。好几位女作家心碎神伤,嘤嘤哭泣。

  蓦然间有一种大家从未听过的乐声传了过来,在一片凌乱与恐怖中分外清晰。过谦低头一看,是到了“琉璃树”上空。不知是他本人,还是所有作家的共同心声,不需要按掌印,也没有具体歌词,就那一缕缕纯音乐,如泣如诉,穿透种种杂音,流入耳鼓。像是抚慰,又像惜别,三分温暖,七分辛酸。这是他们作用于它的,又何尝不是它反过来送给他们的?

  “咣啷啷”,“琉璃树”摇摇晃晃地倒下了。透明的叶子入土即化,庞大的枝干没那么容易消隐,却也一截一截地被大地吞噬。过谦沉痛地说:“还不如一下子毁掉算了,这样凌迟我们的感官,比什么都残忍。”祁必明听了,流下两行清泪,把蒙着一层黑灰的脸冲出了两道细痕。

  遥远的天际,生出“隆隆”巨响,过谦等视野范围之外,散文部落成百上千艘船只全部沉没,诗歌部落漂浮在半空的岛屿掉进深海,戏剧部落形似飞碟的建筑从内至外崩得四分五裂,报告文学和评论两大部落也步其后尘,支离破碎。

  众作家都不作声,集体祭奠着一寸寸失去的文学圣地。魏晋向过谦说:“谜底解开了,我宁愿永远解不开。”

  甘愿发话道:“前面是法阵‘四季分明’,大家坐稳,系好安全带,不要乱动。”绿萍补充说:“此阵厉害,我们这么多人,只怕不能都过去。”话犹未了,“逍遥船”向右一倾,险些儿翻倒。众作家齐声惊呼。绿萍也急了:“这才到法阵边缘,要是进了中心,非船翻人亡不可!”甘愿当机立断:“所有女机器人,把机会让给人类。”绿萍一愣:“她们是……是……”甘愿接口说:“是我们的姐妹,但事到如今,不能不有所取舍。”别人心慌意乱下对“我们的姐妹”还未加关注,过谦却深知甘愿话中切肤的痛楚。他望着几十个Y面带温顺的微笑鱼贯跳下飞船,从容赴死,想“我尚且如此难过,甘愿更不知要怎样锥心!”

  他站了起来,庄重肃穆地为她们送行。莫渊、祁必明和七八个男作家也跟着站起。魏晋扶着过谦,立起身来默哀。甘愿心中感动,口中却说:“入阵了,快坐下!”过谦等才依言回座。过谦先帮魏晋扣上安全带,再扣他自己的。莫渊等也互相照应,平素关系的好坏远近这时都不在考虑之中了。

  忽觉一阵暖意,一阵花香,前方万紫千红,竞相开放,极尽华美艳丽。绿萍坐在副驾驶位上告诫:“‘四季分明’共有春夏秋冬四关。这是第一关‘春暖花开’。要乱花不迷眼,抵得住诱惑,方能通过。”

  船身与花枝擦过,发出“悉悉索索”的微声。那花海如浪起伏,一眼望不到头。眼花缭乱之际,二十几个作家“骨碌碌”滚了下去。许有清如饮醇酒,面色潮红,伸手捞花,身子一歪,摔了出去。他离过谦不远,过谦一把拉住他手,见他双目瞳孔变成了两朵小花,嘴边露出满足的笑意,一味想甩开过谦的手。过谦左手在他脑门上一击,喝道:“清醒!”许有清一震,恢复了神智,眼珠转为纯黑,脸色却灰败黯淡:“我清醒得太迟了。我从来不是个能抵抗诱惑的人。不过也好,往后我不用嫉妒你,也不用筹划任何事了。”他手一软,滑出了过谦的手腕,掉落至下面一朵大花的花心里。花瓣立刻合拢,将他吞没,花身一阵急抖,血液渗出,染得花叶鲜艳绝伦。过谦不忍再看,回身坐好。“清风苑”老板是老夫的朋友,只因座位隔得远,欲救不能,看许有清死于非命,连声悲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