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沁对所谓的太皇太后,也就是楚哲昶的皇祖母没什么具体的印象,只是从楚游南的嘴里听到最多,因为她从小就是在太皇太后的庇佑下长大的。然而实际上,由于这位老太后年迈,又喜好清净,所以基本上从不出宫,也从不参加宫里的大小祭祀和宴饮。苏沁自从来到翀越,除了与楚哲昶成婚后,去□□宫,隔着珠帘给她老人家请了个安,之后就再没接触过。如今,听楚哲昶这么一说,又联想起当初楚游南两个婢女东雨和南霜的事情,终于开始理解,为什么这两兄妹对这位皇祖母都是敬畏有加,百依百顺,原来除了孝悌之道,还有这样一层原因。如楚哲昶所言,当初若不是她挺身而出,哪里还有后来的翀越战神。
“那后来呢?”苏沁把手叠放在楚哲昶手背上,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楚哲昶反手与她十指相扣,感受到从那细白掌心中源源不断传递出一股热流,虽然微弱,却沁人心脾。
“我父皇性本风流,处处留情,宫中子嗣众多,根本不在意我这个生来就带着不详之名的儿子,而我母妃也不过是后宫几百人当中一个不受宠的普通妃子,在宫里苦苦等了近十年才得到侍寝的机会,却不想生下来个如此诡异的婴儿。本就不热闹的仪芳殿名存实亡,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冷宫,除了必须在院子里做事的宫人,别人走路都绕道而行。我母妃抵不过众人的眼光和父皇的冷漠,在我还没满月的时候就郁结自缢而死。因我生来就带着不详之名,未出满月又克死生母,宫中的人更是对我避之不及。大小祭祀,阖宫饮宴从来就不会让我出席,担心不吉利。所以我印象中不仅没有母妃的样子,甚至在十二岁之前都没见过我父皇,一直由奶娘带着住在仪芳殿里,不许出院子,读书和习武也都安排在那里,几乎不与其他皇族中人接触……”楚哲昶顿了顿,把苏沁搂得更紧了些,似乎这样就能汲取到更多的温度,好一会儿他话锋一转,幽幽地问苏沁,“沁儿,下面我要说的事情,或许是你不爱听的,如果你害怕,我……”
“我想听!”苏沁抿着唇,预感到楚哲昶接下去要说的事情绝不寻常。
楚哲昶低下头,苏沁浓密的睫毛轻颤,遮住了眼中的光华,像蝴蝶的双翼,单薄易碎,让他心悸又心疼,“你知道吗?我曾经认为我出生的意义就是为了死。”
“……”苏沁没有说话,身体却在楚哲昶怀里无声地颤栗。
☆、第八节
“我六岁习武,十二岁就开始征战沙场。第一次上战场我杀了三十四个人,全部都是近身搏杀,那些人就死在我眼前,鲜血喷了我满身满脸,糊得我睁不开眼睛。那场仗打完我全身都被鲜血浸透了,整个人像是从血浆池里捞出来的一样。当时,没有人管我,也没有人敢碰我,他么看见我的样子就害怕,可他们不知道,其实我比他们更害怕当时的自己。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一个月,吃不进任何东西,连喝进去的水都觉得有股血腥的味道。我不敢睡觉,一闭眼就看见那些被我杀死的人提着自己断了的手足和头颅向我索命……等我再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形如枯槁,看到我的人都以为是大白天见了鬼。后来我大大小小打了几百场仗,可我只能记得第一次杀了多少人,以后的就再无印象。有人说我但凡上了战场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厉鬼,看着就让人害怕,其实我只是一心求死,但又不甘心做一个无名小卒的刀下鬼。我希望能有个人强过我,杀了我,让我解脱,那些不如我却还是想要杀我的人,就只配比我先死……”
楚哲昶淡淡地叙述着,声音沙哑却平缓,没有过多的起伏,仿佛夜晚山间潺潺的流水,沁骨的薄凉,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苏沁却被他漠然的态度和过分镇静的情绪吓得心惊肉跳。到底是怎样的境遇,会让一个年仅十几岁的孩子就对活着产生如此巨大的绝望。一时间,心底里对这个一直在她印象里霸道、强悍到不可思议的男人生出强烈的悲悯之心,如山洪爆发般的一泻千里,泛滥成灾。她突然很希望楚哲昶不要再说下去了,不要再继续回忆了,她直觉那些经历会让他再撕心裂肺地痛一次,她不想他这样。可是,她最终还是没有阻止。
“十四岁,我因屡立战功,被封为熠王,还被赐了自己的府邸,成了翀越开国以来年纪最轻的亲王和众人眼中父皇最得意的儿子。所有人都认为我会是理所当然的皇位继承人,但是他们却不知道,父皇其实比任何人都希望我早点死!他这看似过分的另眼相看和青睐有加,使我很轻易地就能成为了众矢之的。”楚哲昶苦笑,嘴角咧开一点弧度,但看起来却极不自然,“呵呵,我在诅咒和厌弃中活了十四年,可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除了血染疆场,这世上还有那么多杀人的方法和那么多想要置你于死地的人。投毒、行刺、意外……简直成了家常便饭,我甚至都不用费心思去猜想到底是谁想要杀我,因为父皇、兄弟、权臣……所有人都想让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