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沁凝眉听了半天,突然问道,“那你呢?若是我记得不错,你当年为官也是裴大人举荐了的。”
苏沁和亲乃是慕琏仕途的一个转折点。原本不过是博物司从五品正司属的小小文官,除了替皇家搜罗奇珍异宝外没有实权的他,正是因为裴应宗,也就是苏皎亲舅舅的举荐,才成了送亲队伍当中的礼官。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慕琏的仕途开始走得顺畅了起来,广兴城回来就升为了主管审查各地方州府财政收支的正五品按查司,继而又坐上了吏部南侍郎的位置。现在慕琏坐到何等官职苏沁不清楚,但如果靖平王爷被排挤,当初举荐他入朝的裴应宗被抄家处斩,自己的父亲苏寇文被罢官,这足以说明,皇上意在彻底瓦解以靖平王爷为首的这一政治联盟。那么作为这一政治联盟的中坚力量,同时又跟裴应宗、苏寇文有着至亲裙带关系的慕琏自然也难逃被贬黜的命运,为什么他就没事?!
慕琏自然也看出了苏沁的不解,不过他倒是十分坦然,“不错,我当年得以入朝文官,的确是裴大人举荐的。不过,一则,我为官正直谨慎,没有落下什么致命的把柄。二则,皇上念我这些年在朝中兢兢业业,克勤克俭,虽然没有逐我出晏淄,但却削去所有职权,在吏部留用。所以我虽然还顶着吏部南侍郎的头衔,却什么都做不了。你爹返乡,你姐姐因为从未到过祖籍,又因裴大人和你爹被罢黜一事,郁郁寡欢,便跟着同去散心。二夫人因当时感染了风寒,高烧不退,所以暂缓启程。本想着等二夫人身体好了,我亲自护送你娘回扈州。谁知,马车行至桐庐与扈州交界,突遇山贼,不仅抢走了财物,还连人带车推下山崖。你爹,夫人,你姐姐,还有你弟弟全部葬身崖底……”
“啊!”苏沁用手捂住嘴巴,连着倒抽几口冷气,“怎么可能会有山贼?!”
“唉!”慕琏也是一副悲凉无奈的表情,“你也不相信真的有山贼出没对吗?桐庐和扈州本就少山,更遑论山贼了。在那之前,两地一向太平,从未听说过有山贼作乱只说。怎么早没有晚没有,偏偏在那个时候就遇上了一伙悍匪?!这些年,裴大人任左都御史,负责举荐官员,监察百官的不当行径,得罪的人不少,这其中难免也牵连到你爹。所以,我怀疑山贼作乱是假,有人要趁机彻底铲除你爹才是真的。”
☆、第二节
虽是深秋,但正午的阳光依旧炽热耀眼,照在院子里的碾盘上,白花花地晃得人眼花。然而,此时此刻,苏沁却只觉得遍体生寒,冷冰冰的凉气从心里不断地向外渗,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冻得她连牙齿都在战栗。冷,好冷,身体仿佛坠入数九寒天的冰窟里,连在周身流淌着的血液都逐渐冻结成冰,就如同冬旌阅军时,她在水下挣扎时一般。只是彼时彼刻,楚哲昶在冰面上等着她,而现如今,她身边,只有一个算不上亲近的慕琏。
苏沁缓缓站起身,迫切地想到阳光底下去晒一晒。可身体刚站直,整个人就直直地向前扑去,还好慕琏适时扶住了她。勉强站稳,苏沁只觉的眼前一片片漆黑,看哪里都模糊得很,两眼酸涩刺痛,不得已只好闭上眼睛,不料这一闭眼却硬生生地疼出两行眼泪来。
和亲,出塞,自从被过继到靖平王爷家,苏沁与本家的连接就几乎被全部斩断。除了生母尉氏,苏沁本以为自己不会为那个家,那里面的人伤心难过,但终究血还是浓于水,此时此刻,过去种种已无心计较,仿佛只有眼泪才能洗刷心里的悲恸。
“表妹,你要节哀啊!舅舅、舅母、你姐姐和弟弟我都已经想办法安葬了。只是你娘……她虽然每天神智昏聩,不能辨人,却唯独只记得你,每天都叫着你的名字……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表妹,二夫人所剩时间不多了,跟我回去吧……”
苏沁忍住所有的悲伤,抬头看着慕琏,“好!我跟你回去!”
第二天一早,叶家村口,笑笑紧紧握着苏沁的手,两只爱笑的眼睛此时却泪汪汪的,“锦婷姐姐,你一定要走吗?我舍不得你……”
苏沁帮笑笑拭去眼角的泪,“好妹妹,不哭了,眼睛哭肿了就不好看了。姐姐向你保证,以后一定找机会回来看你们。”
“锦婷!”叶老浑厚的嗓音在背后响起,苏沁忙回头,单膝跪地,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叫了一声,“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