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婷,你……”贺兰赤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拖了出去,紧接着就传来他杀猪般的嚎叫。只不过此时这传遍营区的嚎叫声,听在平日里看不惯贺兰赤光的人耳朵里,简直舒爽得不得了。
随着贺兰赤光的嚎叫声渐渐变弱,众人的目光也都从议事厅外收了回来。
“打得好!”有人称赞。
“就是!就是!”有人附和。
“今天打了他,明天他会不会直接告到皇上那去?”有人担忧。
“……”没人接话了,大家都齐齐望向主帅苏沁。
苏沁此时也看着大家,笑了笑,“打都打了,哪管得了那么多,随他去!”
“哈哈,就是嘛!”
大家见主帅笑得一脸轻松,刚刚悬起的一颗心也跟着放了回去,下令杖罚的是主帅,天塌下来也砸不到自己头上不是。只有薛千韵,望向苏沁的眼神中,还透着重重的忧虑,因为只有他知道,苏沁的孩子烬殇还在贺兰莺手上,这也是贺兰赤光在苏沁面前行事肆无忌惮的原因之一,他有恃无恐嘛。可是现在,这种平衡被打破了,他倒是委实替那孩子担心了起来。那么小的孩子,竟然就这样成了政治博弈的筹码。回头看苏沁,只见她眉头紧锁,紧抿着嘴唇,撑在桌面上的两只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果然,刚刚的故作轻松都是装出来的。相熟也不算短了,薛千韵明白,作为一个主帅,严明军纪,小惩大诫,苏沁没有做错,她处在这样一个位置上,有些事情她不得不做,可是,说到底,她毕竟不是性格强硬的人,这样血腥的处事方式,终究还是适应不来。
战场上的夜晚,总带着一丝空旷和荒凉的味道。楚哲昶一个人站在环形营地中间的空地上望着月亮发呆。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在他身上,凛冽的寒风吹动他漆黑的头发和白色的衣襟,可他却并不觉得寒冷。
“主子,晚上风大,当心着凉。”一件雀翎大氅披在了楚哲昶身上,是永乐。
楚哲昶笑,把衣襟紧了紧,又望向那一弯银月,半晌,突然说了句,“今年冬天还没下过雪吧……”
永乐一怔,“主子是想王妃了吧。”
楚哲昶依旧望着月亮,脑中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你还记得她第一次看见雪时的样子吗?高兴得像个孩子。”
“是啊,王妃很喜欢下雪呢!”永乐应道。
楚哲昶不说话了,望着月亮出神,永乐也没有上去打扰,识趣地默默走开了。
夜色深沉,万籁俱静。苏沁怕冷,虽然屋里燃着炭火,但她还是把拥着被子把自己窝在了床角里。手上,是一张看上去明显被翻动了很多次的地图。其实屋子里的光线并不十分明亮,要看清那地图的内容还是很费力了,但是,这张图苏沁已经研究很多天了,即使此时光线暗淡,她也能准确地找到她想看的东西。
那是一条西南至东北走向绵延上千公里的群山山脉,位于燧远城外五十里,被唤作葭月山。上顶上有一个巨大的湖泊,名葭月湖,其南北长约十里,东西宽约八里,水深不可测,终年不封冻。说起来,苏沁会注意到这条山脉,还要拜贺兰赤光所赐。这个半桶水的纨绔监军,在晏淄花天酒地、胡作非为惯了,燧远军营的严格和清苦自然难以忍受,才来了没几天就嚷着要四处逛逛,这一逛就逛到了葭月山上,回来就说要把葭月湖炸了,用万顷湖水淹没翀越军营。不过,因为他的不学无术和嚣张跋扈,他出的主意都被视为胡闹,没人有认真地听进去。唯独这个,苏沁听到了,而且记下了。当然,这是个相当大胆的想法,这几天,她跟几位将军研究的就是这件事情。
任谁都能想象得到,这件事情,说来简单,但做起来着实不容易。葭月湖面积广大,这一炸,必然要造出崩山之势才能起到预想的作用,由此可知,需要准备的□□数量该是多么庞大,就算准备了足够多的□□,还要派一队可靠的人上山执行,彼时山崩地裂,这一队人肯定有去无回,那么,会有人愿意去执行这摆明了是去送死的任务吗;葭月湖的水何止万顷,若是真的决堤,再借着山势的落差,那汹涌而下的又何止是湖水,到时候砂石俱下,巨大的破坏力即便有百万雄师也难挡其十分之一,更遑论楚哲昶的二十万大军;葭月山虽然距离燧远城不远,但却是枢国与翀越之间的一条重要边界,其山腰及山脚下住着为数不少的山民,葭月湖一旦决堤,他们就将跟楚哲昶的二十万大军一起灰飞烟灭。想到自己的一个决定,就会将这么多活生生的人送入鬼门关,苏沁的心就如同被几十万条毒蛇噬咬一般不知是何滋味。这一战若成功,凯旋回晏淄,自然是可以救得出烬殇的,可是这一战的代价却是要牺牲数十万人的性命,甚至可能还包括了楚哲昶,烬殇的生身父亲,这样的交换,叫自己如何承受得起。手,越握越紧,绘制着地图的牛皮似是要被苏沁攥出水来,仿佛她一松手,这一场生灵涂炭随即就会发生一般,吓得她自己面色苍白,额头冰凉一片。燃着的烛光渐渐变暗,窗外的一弯弦乐也没能带来多大的光亮,寒风袭袭,透过细窄的窗缝挤进屋里,发出“呜呜呜”的声响,似是有不甘死去的魂灵躲在窗子底下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