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老爷,慕公子到了!”
“嗯!”苏寇文应了一声,手里的动作却没停,大约一刻钟的功夫,洋洋洒洒地又写满一张纸,这时候才开口道,“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
“未经舅舅允许,外甥不敢擅入!”正在挥毫练笔的苏寇文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门槛外站着的年轻人:低着头的样子显得有些僵硬而局促,看不清楚长相,穿着打扮虽然都是旧年款式,但也算干净素雅,看他抱着盒子毕恭毕敬站在那里的样子,就算这人并非自己的什么亲戚,倒也算是个懂礼数的后生。
“无妨,你进来吧!”
“是!”慕琏一手抱着盒子,一手撩起长衫的下摆,稳稳地跨进门槛,走到屋子中央,噗通一声跪下,“外甥慕连,给舅舅请安!”
苏尚书微侧着头打量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瘦削的身形,清俊的脸庞,两条浓密的眉毛下一双眼睛澄净透亮,神采奕奕,高高挺立的鼻梁以及闭合着的薄薄嘴唇似曾相识,长得倒是仪表堂堂,颇为秀气。
“你说……你叫什么?”
“外甥名叫慕琏,家父是扈州清平县慕家第六代长孙慕辰恩,家母未出阁时闺名乃是苏雪娥。”
“哦?”,苏寇文皱着眉,捋着下巴上的胡须想了一下“这么说,你是慕辰恩的儿子?”
“是!”
“嗯……我说怎么看着你眼熟呢,你跟你父亲长得倒是很像。”
“是!母亲也常这么说。”
“你既来认亲,可有带什么信物?”
“有!”慕琏说着,把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盒子放在地上,解开外面包裹着的黑布,露出一个暗红色的木头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卷轴,双手捧着,“请舅舅过目。”
苏寇文坐着没动,管家余英几步跨过来,接过慕琏手里的画轴,放在长条的桌案上,轻轻地打开、铺平,两头用镇纸压好,这才说道,“老爷,您请看!”
苏尚书把目光从慕琏那收回来,落到案台的画卷上。刚看了两眼就激动地站了起来,“这……这是前朝陈允的《春山行旅图》啊!是慕家的传家之宝!!”苏寇文颤抖地伸出两手,却在即将触碰到画作本身的时候堪堪地顿住了,仿佛怕自己自己一碰到那画,纸张就会灰飞烟灭一般,稳了稳情绪才继续说道,“陈允构图用色一向大胆,你看这山,巍峨雄奇,再看这奇石花鸟,笔工精细,赋色炫妙,后人即使如何临摹仿制,也终究达不到陈允当年的境界。只可惜这人放荡不羁,恃才傲物,得罪了当朝权贵,一把大火连人带画都烧成了一片灰烬,可惜啊。这样的真迹在世间恐怕也没有几幅。当年读书时,我在你父亲家里看到过一次,想不到今生还能再见到。”
“父亲经常对外甥说起当年与舅舅一起读书时的事情,说舅舅天资聪颖,学识渊博,在书画方面更是别人望尘莫及。作画时尤其喜欢以陈允的作品为范本,众多同窗之中,唯独舅舅天赋最高,临摹得也最传神。”
“呵呵!”苏寇文示意余英把还在地上跪着的慕琏扶起来,自己又低头仔细地观看那幅画,“难为你爹还记着。当年我与你爹一起在扈州书院求学,做了三年的同窗,又是同乡,你爹娶你娘还是我在中间牵的线。当时的苏家和慕家皆是书香世家,这门亲事可谓门当户对,我离家那年他们刚刚成亲,那时还没有你呢。一晃都过去二十几年了啊!”
“二十七年了”慕琏看着苏寇文,“舅舅,我今年二十六岁,是你离家的第二年出生的。”
“哦!那你父母现在都好吗?家里如何了?”
“建丰十二年,外公和外婆相继仙逝,母亲生下我后,身体一直不太康健,加上外公外婆的离世,舅舅又常年不在身边,母亲日夜思念亲人,病就一日重过一日,请了很多大夫吃了多少药都没有起色,六年前终于熬不过先去了,去年清平境内闹蝗灾,继而又开始流行霍疫,父亲本来就患有咳疾,后又被霍疫感染,年初也病逝了,现在家中只剩外甥一人。”
☆、第四节
苏寇文离家的事情,慕琏是知道一些的。听说当年苏寇文是扈州有名的才子,也是苏家众望所归的对象。苏家老太爷,也就是慕琏的外公,一心指望着苏寇文一朝成名,光耀门楣,却没想到他竟然迷恋上了一个风尘女子。后来不但不听劝阻,还跟那个风尘女子一起私奔了。苏老太爷得知后气得吐血,躺在床上半年多都起不来。最后干脆把苏寇文的名字剔出族谱,逐出宗室之外,发誓不再认这个儿子,也绝不许他回家,家里上上下下也不许再提起这个人。这些细节也是外公外婆仙逝之后,他听母亲断断续续地提起来的。不过,这些时过境迁的事情慕琏并不打算多谈,毕竟谁也不愿意提及自己不光辉的过去,何况他现在又有求于这位并不算亲近的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