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铁太仓_作者:云哥儿(15)

2018-01-02 云哥儿

  姒姬与我牵着的手紧了一下,我看她,她还是没有表情。

  趴蝮啸了一声,惊起漫山飞鸟。

  妲己站在我肩上,急叫道:“看那边。”

  我们顺着她爪子指的方向看去,葱郁的树丛里,一抹白影一晃而过。

  走近了树丛,妲己先探了脑袋察看,哧溜钻进去了。

  我们三人便也拱了进去。

  里面立着匹一人高的野兽,白头红尾,身上生着老虎一样的黄褐斑纹。

  姒姬拍手道:“小马马。”

  妲己跃上那野兽的背,野兽探了长脸过去,温和地嗅她。

  趴蝮抚摸野兽柔软洁白的鬃毛,问:“小鹿蜀,你的朋友跟亲人呢?”

  鹿蜀低了头,打个响鼻,前蹄重重刨着地面,硕大的泪珠一颗颗砸进地里。

  趴蝮听它哀鸣,皱起了鼻子。

  他抱住鹿蜀的脑袋,对它耳语几句。

  鹿蜀点点头,向我们一屈膝,转身跑入漆黑的林海深处。

  我问:“发生什么事了?你跟它说了什么?”

  趴蝮却苦笑着摇头,说:“咱们先去杻阳山城吧。”

  他曾与我说尽天下事,而今却缄口再三。

  我暗暗攒紧了拳,姒姬轻轻呜咽了一声。

  招摇城静美,堂庭城辉煌,杻阳城却萧瑟。

  山脚下开着成簇的野花,近城偶有两三株,到了城门口,已连半片叶子也无。城里黄沙满天,灰扑扑地蒙眼。

  这座城,就像生病了一样。

  我们走在街上,看见疏于修缮的残屋重重叠叠,像深秋萎靡的荷塘。

  城里的人如同山中的鹿蜀,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屋子上的窗户看起来巴掌大,遮住屋子里向外窥视的眼。

  路人裹着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目不斜视,走得飞快,像在逃,像在追。

  我们想找个人问话,他们却从不把视线落在我们身上,绕道迂行。

  我怒意渐生,恨不能撕咬一人。胸口的迷榖坠突然跳了一下。

  趴蝮也按住我的肩头,细声说:“看,前面有一口井。”

  井落在城中心,石沿磨得发亮,闷着一面大盖。

  我将手放在盖上,仿佛听见满城交头接耳的细碎语声。

  然而四周一片空荡,只有紧闭的门扉,像咬合的唇齿。

  我趁着怒气,把大盖提起甩了出去。

  砰咚一声,大盖落地,吱呀数响,门户洞开。

  数百扇柴门齐破,发出整齐的高亢的哀嚎。

  那些推开门的人,隐在屋内的阴影里,屋外的黄沙里,依旧看不真切。

  我们探身往井内看。

  一股腥臭扑鼻而来。

  清澈的井水,浸着白头红尾虎斑的毛皮。

  鹿蜀的毛皮,从不知深的井底,层层叠叠冒到井口。

  ☆、第七话

  白头是骨,红尾是血,虎斑是罪。

  满山奔跃的鲜活躺成一井百浸不腐的死皮,是凄,是迷。

  我捂着鼻子后退一步。

  姒姬从嗓子眼发出一声哽咽。

  我浑身发凉,发抖,问:“为什么剥皮?为什么放在此处?”

  城民们从屋里走出来,聚在井的周围。

  妲己在我肩头轻声说:“你看看他们。”

  我看着这些枯黄饥瘦的男人,驼着背,泪着眼,像被什么压垮了一般。

  妲己说:“没有女人。”

  趴蝮唱起了童谣:“杻阳山,打猎忙,鹿蜀皮来做衣裳,懒婆娘,身穿上,生个小子白胖胖。”

  他的声音冷厉,破开黏缠的黄沙,在杻阳山城的上空回荡。

  所有的男人,嚎叫着,哭喊着,重重跪倒在地上。

  姒姬耷拉着眼,张着嘴,也嚎啕大哭,像聋子一样,像婴儿一样。

  她哭得无力,身子软绵绵就要瘫倒,趴蝮抱住她,让她倚在身上。

  姒姬把头埋进趴蝮的胸膛,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嘘嘘安慰着她。

  正如我曾经跌倒,受罚,失意,他虽是弟弟,却像兄长一样抱着我,拍着我,凉凉的声音灼热,像一尾燃着了脊梁骨的蛇:“嘘嘘,没事,没事。”

  趴蝮看向我,说:“她记起来了。”

  我点点头,微笑,眼眶滚烫氲湿。

  妲己用尾巴裹住我的脖子,趴蝮微微蹙起了眉。

  城中渐渐安静,姒姬走到人群里,在一人面前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