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饼掉在地上,我捡起来接着吃。
他又要打我,老王拦住了:“莫气莫气,说正事,说正事。”
他挠着手心说:“你把自己收拾收拾,明天跟老王回去。”
我咽了最后一口饼,也咽下这句话,结果呛了喉咙,咳个不停。
他抬脚把我踹到了墙角。
我爬过去,拽住他的裤脚:“求求你,我不要嫁给大狗。”
“谁他妈说要你嫁给大狗了?我让你再给老王生个儿子。你也就这点用处。”他又跟老王说,“你再猎张鹿蜀皮。把家里那个赖婆娘打发了。”
我整个人都懵了,猛然间看什么都是虚的,听什么都是闷的。
心里一股燥火却腾然而起。
“没有女人,你们天天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没有女人,你们从哪来?你凭什么说这种话?凭什么!”
“你他妈还敢嚷嚷!”他腾地站起来,掀了食案砸我,“你吃老子的用老子的,还净说这点屁话!你就是欠揍!”
老王虚虚挡在我前面,捏捏我的肩膀,嘴里说:“莫气莫气。你们处理家事,我先走了。”牵着大狗便没了影。
他站在我面前,像一座大山:“娘娘腔,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大滴掉眼泪,大口喘着气,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娘娘腔,我是啊,我本来就是女孩子!你就这么害怕自己是个娘娘腔吗?你没争到地,吵不过别人,关我什么事!你争不过别人,争过我又怎么样,问题解决了吗?你觉得满足吗?我听你的话,顺从你的喜好,不过希望有一天,你能像我爱你一样爱我。可如今,你把我像货物一样卖了!我是你的女儿,我是你的□□,但我不是你的所有物!你恨恼时把我当作自己,喜悦时把我当作别人,你为什么假装看不见?我爱你,不是允许你伤害我。你怕到盲了眼吗?”
“屁!你放屁!你说的都是屁!”他像雷鸣一样狂吼,像闪电一样虚张声势,他的拳脚像滂沱大雨落在我身上。
我嚎啕大哭,扯着嗓子喊:“你都干了什么啊?父亲不是应该保护女儿吗?你都干了什么啊?”
我推开他,跑了出去。
我在城墙脚睡了一宿,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哭。
眯开眼,愣了一会儿,更听得那哭声悠扬绵长,肝肠寸断。
我认得这哭声。
城里传来打锣声,还有男孩们的唱声:“杻阳山,打猎忙,鹿蜀皮来做衣裳,懒婆娘,身穿上,生个小子白胖胖。”
哭声越来越近,我朝城外看,小水站在灌木丛后面,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噗哒噗哒往下掉。鹿蜀的声音如歌咏般好听,痛哭时亦如是。
锣声越来越近,我朝城内看,老王架着鹿蜀皮游城,身后跟了十来个男孩,嘴里大声唱着歌。歌谣的含义比弑亲更残忍,笑着唱时尤甚。
大狗看见了我,指着喊:“爹,那小贱人在那儿呢!”
老王眼里闪着光,扛着鹿蜀皮就向我跑来。
我绝望地看着小水:“小水,那该不会是,小山?”
我朝小水走过去:“救救我。”
她重重地看了我一眼,像是爱莫能助,像是前缘了断,像是不共戴天。
她轻轻地看了我一眼,流下最后一滴泪,转身跑了。
我朝城外看,又朝城内看,边哭边笑,踉跄着朝山林深处跑去。
荆棘把腿脚勾破,冷风把肺肠灌满,麻木把心身填实。
我不想知道自己是谁了,我不想这么拼命了,我不想再苟延残喘了。
老王快追上我的时候,我跳下了悬崖。
一瞬间,眼里鼻里嘴里全是腥水,没法呼吸,没法拒绝。
我安慰自己,万事皆休,只消睡在这里,便再无苦痛。
可是我不甘心!
我大口喘气,咽下一口又一口苦水,只让脑子变得更昏沉。
我在水里浮浮沉沉,随波逐流,将死而不愿。
我好疼。
我好恨。
再醒过来的时候,我躺在河滩上,浑身冰冷,来于水,也来于心。
我不再感到害怕,不再感到悲伤,也不再感到喜悦。
我僵直地站起来,仿佛伸膝盖的不是我,抬胳膊的也不是我。
仿佛这身体已不是我的了。
无所谓。谁在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