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时候笑起来,脸蛋里陷进去两个小酒窝,嘴巴里翘出来两颗小虎牙。
我那时候真有些喜欢她。
后来我们就不常见面了,街上碰到,她也不常笑,表情端庄,举止得体。
那日我心血来潮,与她一同行了段路,闻着若隐若现的女儿香,心思也飘渺。
我们说了什么,已经记不清,只记得路过街角老乞的时候,她躲过他的手,皱着眉说:“穷贱至斯,实讨人嫌。”又对我娇笑:“缜哥哥,有你陪我真好。”
她没了虎牙,酒窝也不似从前可爱。
我有点想问她:若是我老了,穷了,丑了,你还会喜欢我陪你吗?
但我没问,我知道不该问。
我也冷冷看那老乞,然后与她笑谈。谈了什么,已经记不清。
我愈发觉得,他们喜欢我的那些东西,是我仅有的武器。
这日,我约了朱家小姐子时相会,她忸怩地应了,承诺我会偷跑出来。
这世上真心待我的,只有娘,我能为她做任何事。
这些日子,我常想起小时候的事。
娘和爹相处得并不好,娘总说爹软气,不上进,不如缜儿。
她这么说,爹也不吭声。
爹渐渐不再抱我,也渐渐不再回家。
家里原是吃祖产,后来广入财源,比之前更风光,娘又抱怨爹老是不着家,不如缜儿。
她这么说,爹也听不到。
一开始我听她说爹不如我,很是高兴,后来就不那么高兴,再后来就很厌烦。但我没有告诉她,她就一直这么说。
我和她在一起,渐渐不自在,若是她要抱我,就更不自在。但我没有告诉她。
我只是一直告诉自己,她只有我,我只有她。
我总是烦躁。
心中闷得久了,口里吐出血来。
是了,我从小身子就不好。
吃什么药都没用。
娘抱着我哭,我心中烦扰,口里仍说:“娘,我大限将至,不能再保护你了。”话说出口,一瞬灵台清透。
娘变成妖怪以后,我的身子竟好起来,能吃下许多饭,从城东快步走到城西,也不会气喘吁吁。只是在人前,我仍要如往常一般,做个病秧。
这些日子,我可能前所未有地快活。
我仿佛从只会说大话的小男孩,变成了真正能照顾别人的男人。
不再只有娘给的皮囊,爹给的财富。我好像拥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
或许,我的人生开始改变了。
将朱家小姐的残骸归还,回家时路过烩面馆,想起也该对阿垛做个了断。
近黄昏的时候,我与娘去到面馆。
这个时候了,面馆里竟然还有人。
是两个面生的年轻人,带着一只狐狸。
他们看起来与我一般大,衣着也不甚打眼,浑身上下却透着飞扬的神气。
初生牛犊不怕虎。我不屑地想,低下头不再看他们。
娘要了一碗烩面,与老板说隔日可见阿垛。
我在心里琢磨,说隔日说得清吗,是隔今日还是隔明日?
这些人,总是当虚做实。
对面总有视线扫过来,我抬起头,正对上那个女人的眼睛。
她的眼神不如常人遮掩,却也看不出什么,我有些心慌。
再进来一个人,是新来除妖的和尚,看上去没什么本事。
和尚和那桌人像是认识的,打个招呼就坐了过去。
乌合之众。
我心里不痛快,想着面馆老板之后就将他们捉给娘吃。
又进来一个人。
这次,我简直移不开眼睛。
那女子像是腊月里的红梅,严冬里的热酒,世间再没有什么能与之争辉。
她没有看我一眼,坐到了和尚对面,低头粉着脸笑。
我好像还是,什么也没有。
今日晚上,娘便要吃人了。
我趁着上午阳光好,和她在院里散步,忽听得敲门声。
这面馆老板来得也太早了些。
娘开了门,却不是。
我站在门后,从缝里瞧见,是昨日面馆那一桌四人,她也来了。
他们吵着见我,满口胡话,娘有些招架不住。
他们初来乍到,不可能已经知道了娘就是妖怪。就算他们发现了蛛丝马迹,我也要将线索斩断。
好管闲事,沽名钓誉之辈,最不屑便是铜臭。
我将钱袋砸了,料想能气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