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铁太仓_作者:云哥儿(39)

2018-01-02 云哥儿

  可我明明就长得像人,我明明就一半是鱼,一半是人。我吃鱼,我也仍是鱼,我吃过人,就不能做人吗?我吃鱼,鱼不在乎,我吃人,人在乎,那我不吃人了。

  我不吃人了,好不好?

  伤好后,我日日浮去水面,但再没有看见一个人。

  一日,我听见人的脚步声,心中也如雨点般欢喜。

  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呢?不要害怕?我是好人?我是好鱼?我不会吃你?

  我在水里拍尾巴,开心地想跳上岸。

  但脚步声戛然而止。

  一个声音响起来:“你干嘛去?别往前走了!这片水里有妖怪,吃人的!”

  “哦!我不知道。我这就回去,真是多谢你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我呆呆地等,等到太阳下山,等到出了满天星星。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下去,从喉头沉到尾巴尖,沉到水底的藻涧。

  我日日浮去水面,三年,再没有碰见一个人。

  一次听到过路人声远远传来,说附近的村子整个搬走了。

  我的心一点点凉下来,凉下来,从鳞片凉到心中间,凉成冬天的水面。

  我赌气地想,好啊,你们都想我吃人,那我便遂了你们的意。

  我一定吃了在这儿出现的第一个人。

  我懒洋洋浮在水面上,竟听到有人说话:“元老板,别往前走了,不安全,这水里头有吃人的妖怪。”

  “听说很久没人过来了,那这水里的妖怪岂不已经饿死了?”有人回答他,声音带笑,像太阳一样暖洋洋的,“不妨事,我倒是觉得,人吃人比妖怪凶猛。”

  我听见拨开芦苇的声音,衣衫摩挲的声音,沙沙的声音,听得心里有些痒。

  我远远地看,看到一个男人坐在岸边,眼睛像水,溢满了温柔,平静得孤独。

  我觉得这眼睛很熟悉。

  我觉得他同我像极了。

  我忍不住唱起歌来,久违的歌。他的眼睛像水,渐渐不再流动了。

  我游过去,捧起他的脸。听了我的歌,他看起来依然悲伤。

  我突然很想吃了他,我想他和我永远合为一体,两个人永远不再孤独。

  我把他拉进水里,他的眼角却滚起一颗硕大的泪珠,正打在我的眉心。

  像一把火将我烧透,我猛然惊醒了。

  他也醒了。

  他不吃惊,也不害怕,他笑着说:“你想吃我?你可真美。”

  脸颊又凉又硬,我想起自己还挂着鳞片,咧着尖牙。

  这个模样,人看来会觉得美吗?难道我唱了歌,听得自己做了梦?

  我刚才发馋,却没吃东西,嘴里流出口水,打在水面,咚咚响。

  我又清醒过来,赶紧收了尖牙,脸颊发烫,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不讽刺,也不厌恶,他笑着说:“多谢姑娘不吃之恩。”

  我突然觉得自己能站起来,顶天立地,像从来如此。

  他问我:“你想不想同我一起到岸上看看?”

  我差点点头,但我一个猛子扎进水里,飞也似地逃跑了。

  我同奶奶说:“有个人叫我同他一起到岸上看看。”

  “傻孩子,你发梦哪。你怎么到岸上呢?你又没有腿脚。又有谁会要你去?”

  “真的。”

  “莫不是他们找来的捉妖人罢,骗你上岸,要不就是商人,要你的眼泪。”

  “他看起来不像是坏人。”

  “人都是很擅于伪装的。”

  “他真的很温柔,那是装不出来的。”

  “就算如此,说不定也只是一时的。你跟着他上了岸,到了不熟悉的地方,一条鱼孤零零的,谁能帮你呢?他回到了人群里,可能才会看你不顺眼,到时候,你自己可怎么办?”

  我却坚定起来:“我是鱼,也是人,我才不会孤零零的。”

  奶奶看着我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第二日,我浮上水面,他仍在。

  他同我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会来。”

  他坐在岸边,向我伸出一只手。

  我拉着他的手,朝岸上一跃。

  我的鱼尾躺在湿润的泥土上,像从来在此,没有一点不舒服。

  它变成了一双腿。

  我试着站起来,刚开始有些别扭,很快也就适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