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葡萄酒,也可能是她的笑,我感觉暖和起来。
她也钻到毯子下面,搂着我坐下来,轻声唱起遥远国度美妙的曲子。
我偎着她,像抱着全世界,像睡在白海的海波里。
第二天醒过来,妈妈和酒壶都已经不见了,只毯子严严实实裹在我的身上。
门被推开,曼达斯走出来,皱眉道:“你在外面呆了一夜?真是个木头脑袋。这样下去,你可怎么继承我的橄榄油工厂。快把早饭吃了,赶紧去学校。”
我木着脸点点头,站起来,头有点发晕。
一路走到学校,身上愈发燥热,脑子里像塞了一团乌云。
阿尔跑到我身边,叽叽喳喳地说话,我一句也没听清。
看着桌上试卷,字仿佛活了起来,是阿波罗在用太阳箭射阿喀琉斯的脚后跟。我歪歪扭扭地写:太阳箭,脚后跟,面包,葡萄酒。阿喀琉斯死了,考试结束了。
曼达斯将试卷撕得粉碎,红着眼吼道:“你整天什么也不干,不过念几样书,考成这个样子,你对得起谁?连阿尔弗雷德那个蠢蛋都考得比你好,别人问起来,你叫我怎么说!”
妈妈给我熬了退烧药,但这次好像病得厉害,我像是离太阳太近的伊卡洛斯,灼烧中不停下坠,蜡烛油从头顶流到脚底,羽毛糊了眼。
我小声说:“对不起,我生病了。我不是故意的。”
“好端端的怎么会生病?还不是你整天都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邪魔附身!”
“罚站的那天晚上,天气太凉了。”
“谁让你站一个晚上了?谁让你说不该说的话了?你是反过来说我不对?”
我抬头看他。
“谁他妈让你用这种眼神看老子!”他狠狠甩了我一巴掌。
像被风车桨扫出去,我重重摔在地上。
视线模糊里,我看到妈妈惊叫着向我跑来。
睁开眼,我躺在自己的床上,屋子里还有医师留下的清凉的味道。
病痛离开了,可我觉得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也离开了。
我跑到院子里,曼达斯正抱了斗鸡要出门。
我跑到厨房,客厅,挨个探了脑袋喊:“妈!”
我转头去看曼达斯。
他站在院门口,晃着腿,露出得逞了的笑容:“她走了,从哪来回哪去。”
“你把她卖给海盗了!”
他抻抻嘴角,不置可否:“她不适合在我们这里生活,她不适合你。”
我跪在了地上。
我的晨星,我的海鸥,我的摇篮之梦,我的黑海之花,离我而去了。
我心里明明灭灭的真理之眼,终于阖上了。
我在军事训练团呆了一个月,就被曼达斯领回了家。
他开始带我参加各种宴会。
我小口嘬着稀释得像水一样的葡萄酒,就已经醉了。
宴会的酒是阿尔的父亲提供的,他晃着酒杯,笑着对曼达斯说:“亲爱的曼,今年宙斯只顾在女人身上起雨,忘了你的橄榄树了,你的人都跑来我的酒厂了,好在我有足够的钱来应付他们。”他的棕色眼睛深深望进曼达斯海蓝色的眼睛,“这就说明,埋得深的才能长久,不是吗?”
曼达斯哈哈大笑:“看到老弟你生意兴隆,我比自己丰收还高兴啊。”
我说:“看来尼索斯叔叔是要将一年期的酒留大半久酿了,这么长的链子,不知道好不好拉船。”
尼索斯愣了一下,又笑道:“拉船最重要还是看人,看手劲。”他拍拍我的肩,“麦蒙,听说你只在军事训练团呆了一个月?身体的锻炼不跟上来,脑子会变笨。阿尔非常喜欢训练团,教官们也都很喜欢他,说他一定会成为一个很棒的公民。”他又看向曼达斯,“曼,你对麦蒙太严格了,揠苗助长可不是明智的做法。”
笑脸像是一直长在曼达斯脸上,他捏着酒杯的手指却绷得发青,快要断掉。
晚上回了家,曼达斯叫我跪下,坐在椅子上冷冷看着我。
“麦蒙,说话前会不会过过脑子?”
“我不想听他那样奚落我们。”
“你才长了几根羽毛,看着就好,不要多嘴。我就是讨厌你自作聪明的样子。”
他说:“抬起头来。”
他往前倾身,抬起手,精准利落地给了我一记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