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露着白牙笑道:“到处听人说李城主严谨厉肃,治城有方,你小子可以啊!”
我没说话。
元斌微愕,苦笑一下,退后两步稍俯身:“久不见城主,僭越了。”
我咳嗽一声:“元贤弟,又带了什么趣物回来啊?外边吵得我脑袋疼。”
他从身后随从处要来一枚陶罐,双手呈与我:“我从尧光西带了这茶,一季只一罐底。”
我着人冲了一杯,小口啜饮,点头道:“不错。”
我行过西厢,阿墨头靠在窗上,跟一只燕子说话。
我摇摇头,暗道村妇年纪愈大,头脑愈痴。
我收回目光,加快几步,去前厅看元斌带回来的美人。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金发的女人,身段勾人,碧玉一样的眼更勾人。
我搂她的腰,她却躲开:“想必比起我来,城主更想要金城汤池,千民归心。”
我眯眼看她。
她娇笑:“小女一介不入流的术士,却也看出,您府里有腌臜物坏了气运。”
自那之后,我大概有十三年没见到阿墨。
气运好了吗?可能吧。
再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可是,也没有我想要的东西了吧。
知晓我的脆弱的人都不在了,可是,我也不在了吧。
我坐在空无一人的宝座上,脑中想的,只有那汗臭的通铺和清凉的手掌。
有了慧识,要名,有了名,要财,有了财,要权力,有了权力,要长生。
几个百年后,我的手掌如她的一般清凉。
有了长生,宁不要慧识。
☆、第二十六话
我坐着捣栀子花,妲己突然推我:“看着点儿!想什么哪?”
我回过神低头看,方才使杵的着力点不对,臼里的花浆溅了大半在桌上。
我停了手:“不知道锦瑟去了哪里……”
妲己叹气:“辛也和他们一道,他说一有发现就联系我们。如今这个景况,我们也做不了什么了。”
我点点头,又恍惚:“说到那个女人,她的头发,味道,都和金猊一样……”
妲己端了剩下的花浆去和药泥,撇嘴道:“你要是担心啊,就再去核实一下,自己瞎琢磨有什么用?净是自寻烦恼。”
“我不敢去,万一真的是她……”
妲己返回来弹我脑壳:“傻子傻子傻子,这么久了还不明白吗,真相不可怕,过度的预设才可怕。”
我笑她:“你现在说话怎么跟趴蝮似的。”又叹气,“要是趴蝮还在,该多好。”
“行啦,昨日之日不可追,”妲己给恭瑶擦药,“嘴上说的好听,不爱让人管,出了麻烦还不是想有人给你兜着?”
我托腮看她:“后话说的好,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嘛。放在我这儿就是,有事想上天,无事乐自在。火气这么大,难道几天没见辛,体内激素失衡了?”
妲己面色一沉。
我连忙捂嘴:“口误口误,聋子放屁,无心之举。”
“不是这个,”妲己招手让我过去,“你过来看看,恭瑶是不是不对劲?”
“也是,怎么到现在还没醒?”我眉头一皱,走到床边,由妲己拉过我的手,放在恭瑶额上,激得一哆嗦,“呀,怎么这么凉!”
我再摸她的脖子,手腕,脚腕,都是一样凉。
倒不是说像冰,而是像那种贴身戴久了的玉,温热,却不是生命的温度。
妲己手心贴着恭瑶的额头,“生魂尚好,主魂几近消失,觉魂,”她皱眉道,“翻江倒海,她被缠在梦里了。”
(注:生魂主宰人的寿命,主魂主宰人的意识,觉魂主宰人的善恶羞耻。)
“怎么办?”
妲己看我:“你去,或者我去。”
“我去。”
“也好,你跟她比我熟悉。”
我进入了恭瑶的梦境。
熟悉的面馆,桌椅看上去新些。
总角女童趴在桌上捏泥人。
我在她对面坐下,温柔问她:“恭瑶,你在捏什么呀?”
小恭瑶眼也不抬,奶声奶气:“我在捏爸爸和妈妈。”
我看着她让两个成型的泥人□□站在桌上。两个泥人上身的细节栩栩如生,下身却面目模糊、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