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去过府衙了,她以为面对的会是对付软硬不吃的捕快,可见到的却是敞开的大门,里面乱七八糟散了一地的枪棍和纸屑。整个府衙一个人也没有,听审大堂蒙了厚厚一层灰,秋风吹过,废纸在空中乱飞,扬起的灰尘呛得涂安真直咳嗽,她只得掉头离去。
昨夜里,真金说饶仲石不是在府衙就是在城墙上的斥候台,府衙里没人,涂安真便向斥候台寻去。
突然一阵秋风吹过,让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垃圾被秋风卷起,漫天飞舞,灰色的天空下一派凋零败落。涂安真站上,举目四望,一个士兵也没有发现,有的只是散落的兵器、折断的火把,地上一滩滩漆黑的血迹让人头皮发麻。蒙古人没有大规模进攻,但是小规模的突袭仍然逼得池州守军喘不过起来。
斥候台上站着一个人,瘦骨嶙峋,头发花白,眼睛死死地盯着城外的野草,那人必定是饶仲石无疑。涂安真走近,循着他望的方向细细看去,发现两丈高的野草见夹杂着东倒西歪的麦子。原来没有收割的稻子都烂在了田里,黄澄澄底色映着茂盛的野草,一群群的小鸟在田地里觅食,飞来蹦去。那是活命的粮食啊!再不济的人,此时也能了解身为都督的饶仲石心中的无奈和绝望。
事已至此,饶仲石早已不在乎生死,而城墙上无人侍奉,平民随意靠近也更不是什么奇事。
饶仲石知道来人了,头也不回,干哑着嗓子问:“来者何人?”
“民女涂安真,参见饶都督。”不论饶仲石是否在看,涂安真还是对着饶仲石行了一个宋人女子的标准礼数。
“何事?”饶仲还是没有回头,继续看着城外的田地,淡淡地回应,全无官老爷的做派,倒是像极了苟延残喘的老者,放下了世间的一切纷争,平静地等待结局。
“民女得蒙古国燕王书信,敬呈都督。”涂安真递上真金的亲笔书信。
“你是谁?”饶仲石猛地握紧了佩剑,全身机警,可当他转过头时,涂安真还是看到了他眼中的绝望。
“民女涂安真,家住浮梁城,信中兴许是救城之计。”涂安真努力不退缩,双手捧着书信,抬头大胆地看着饶仲石。
“是么?”饶仲石放松了握着剑的手,接过书信,绝望的眼睛里飘过一丝轻微的光亮,但仍是一脸的不相信。
“你是池州浮梁城人?”饶仲石读罢信,眼中开始泛出希望的火光,颤抖着声音问:“这信当真?信中所言可为事实?”。
“信中内容民女并不……”涂安真不想说自己不知道,顿了顿,然后说:“这信是燕王本人托民女交于都督。”
“这……”惊天的逆转让饶仲石说话都语无伦次。涂安真顺手接过信,读了起来,才知燕王计策。
多个月来的等待皆落空,大宋朝廷让池州百姓一等再等,结果却是根本不出兵支援。池州早已弹尽粮绝,为了打退蒙古人的突击,池州军民全员奋战,缺医少药不说,到后来连食物都无法保证。起先大家宰杀牛马骡等畜生充饥,后来只好烹煮□□皮甲,现在都在用糠秕和野草维持,实在忍不住饥饿的百姓夜里偷溜到城外想去田地里抢收稻谷,结果落得死无全尸。眼下池州真的撑不下去了,蒙古人扬言要屠城,血光之灾不可避免。纵使饶仲石报了必死的决心,可还是害怕到了黄泉之下,无法面对众多索命的冤魂。
可眼前这封信是怎么回事?!
“大人您不如姑且相信蒙古国燕王真金,依信中所言一试,说不定能逃过一劫。”涂安真知道饶仲石不可能相信自己,只能小心翼翼从旁怂恿。
饶仲石沉默了,他低垂着头,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良久,他才缓缓道:“死马也只能当成活马医了。”
涂安真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面对不可能的可能,饶仲石还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汉民族总是要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才能团结起来。饶仲石宣称有了化解之策,一刻钟的光景就召集到了所有需要的人。
面黄肌瘦的众人在满是灰尘的府衙大堂碰头,有了人气,大堂似乎不再那么破败,挂在大堂中央的“明镜高悬”也有了一丝威严。涂安真看着坐在大堂正中的饶仲石,虽然干瘦,却不见一丝萎靡。饶仲石对着堂下几个衣衫褴褛的捕快吩咐:“速速去把最近这段世间死去的百姓尸体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