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敢信,这样的人会行下流之道,戏弄一个晚辈!
总归是人不可貌相啊!妖怪亦然!
大祭司站在女子边上,不坐也不邀酒,只是沉静地凝望着身边垂头不语的女子,眼神里有太多的说不清道不明。
突然我没来由想起这个人的名字,阿布喜欢叫他老不死,但依稀温凉提过。
“他叫塔鲁,狸王和外藩狸女生的庶出。他没有继承权,只能待在宗祠里护法。历来狸族的大祭司都是族内术法至高,却也最寂寞的人。他们不得婚配繁衍。失去了阿布的娘,塔鲁便自愿当了祭司。教皇这称呼,也是这百年来底下人吹了西洋风,胡乱叫着罢了!”
所以他是不甘心了吗?
为了一份得不到的爱情放弃了此后所有可以得到爱的机会,孑然一身走过千百年,他终于厌倦了孤独和冷清,可又卸不下身上的枷锁了。
所以微不足道也好,想至少小小的报复一下这命运,用一场无伤大雅的玩笑结束自己的痴恋与执着,从此枯心以待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这个人,哪里可恶呀?
阿布你去哪里了?
可不可以,不要伤害这头怪兽了?
(8)
鼓乐声响了起来。
“角落”酒吧的老唱机里连伴奏母带都可以找到,老旧的胶片在探针的刺痛下咿呀旋转,把收藏的岁月从音符里释放,缓缓流淌。
店铺的中心被清出一块小小的空场,酒桌环伺合围住两个孤立无援的身影。
郎君的声音在哀诉。
那不是陶学士,不是任何哪个谁,那是塔鲁,狸族的孤高之人。
“小娘子但与小官成其夫妇,终身不敢忘也。”
“学士不弃妾身,残床陋质,愿奉箕帚之欢。”
“小娘子请坐,异日必娶你为正室夫人。”
“你见我心先顺随了,你可不气长。有句话须索商量:你休将容易恩情,等闲撇漾。”
“他日你做夫人县君哩。”
“我等驷马车为把定物,五花诰是撞门羊。你明日北去人千里,早变做南柯梦一场。”
都只是男的说,女的唱。本作春宵里逗引的佻薄,鬼样的女子声声撩人,大祭司声调里全是离情。一出戏两样心,他二人直如背靠背站在两处里粉墨登场,对着两样的看客各作各戏,两不相干。
“他早把绣帏儿簌簌的塞了纱窗,款款的背转银缸,早把我腰款抱揾残妆。羞答答懒弃罗裳,袖稍儿遮了面上。可曾经这般情况?怀儿中把学士再端详,全无那古憋心肠。”
可场上的人各自面貌冷情,不见欢好,倒像了冤家。
“昨日在尊席上那模样,便这般和气春风满画堂,全不见脸似冰霜。”
塔鲁脸上不似冰霜,一边作出了痛,一边看出了悔,两汪深瞳覆了珠光,凝结了一滴落下。
这戏,终究是唱不下去的!
(9)
“你是谁?”塔鲁俯瞰着眼前面具一样的脸,喜也不露出来,伤更不露出来。
“对你来说,谁都不是。”
“你像她。”
“为何不是她像我?”
我觉得其实女子识得大祭司,她知道他问什么,知道该答什么。
塔鲁显得很困惑。
于是他问:“跟我走好吗?”
女子没有迟疑:“不好。”
“为什么?”
“这该是我的问题。”
塔鲁已经彻底混乱了,他眼里只看得见面前的人。他想有一次交谈,但不是在这里。
“要怎样你才跟我走?钱吗?还是权力的交换?”
“你弄错了问题的顺序。先给我理由,再来问可否。”
女子冷得我都怀疑她其实只是尊石膏像,面白心硬。
“我、我,”塔鲁的神情都是涣散的,“我带不走你对吗?无论那时候还是现在。你依然不爱我!”
女子忽然叹了声:“唉,你醉了!”
我确实见到塔鲁一杯接一杯将这夜在酒气里浸满,我以为他不会醉。
响指叫醒了满室的灯火,我恍惚看见宫宫的手扬起又落下,再回顾,场中竟只剩了大祭司一人。
那人孤零零站在空荡的酒桌包围中,好像从没有人来过,始终只得他一人分饰,演了场春宵不尽的独角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