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落手又起,打开的骰盅里我看到整齐划一的三个六。十八,最大点数。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整个人懵了。
我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温凉脸上的表情,害怕她会失望,又害怕,不仅是失望。
“好了,”我听见温凉说,“我们赢了!这些东西我要全部带走。”
啊?没听错吧?温凉你傻了吗?他们十八点呀,比我大太多,是他们赢了!
然而我听见对面衣裾摩挲,旅人们站起来向我们微微欠身施礼。
“是我们输了,原物奉还!”
我瞠目结舌。
温凉也欠了欠身回礼:“很荣幸能陪二位玩一局。”
“喔,哪里哪里,是我们该说谢谢!”
“那么,尽兴了吗?”
“是的是的,非常愉快!”
“那很好。”
“真是太好了!很高兴今天能认识这么多朋友。可惜该走啦!”
“欢迎下次再来!”
“嚯嚯嚯,下次啊?”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和煦微笑,“好想下次再来呀!就不知道又得等到什么时候喽!”
就这么笑着说着,两位旅人竟渐渐从我眼前隐去,消失了。
(5)
凡人有一种殡葬仪式,叫作“天葬”。
在高海拔地区,人们会将死去的亲人放置到一般人难以到达的险峻偏荒的高崖之上。那里有食腐的兀鹫,是连接死者与天堂的媒介,他们啄食死者的肉体,然后将他的灵魂送往神之所在。兀鹫是清道夫,也是神圣的送葬者,是信徒们心中不可取代的图腾。
而在妖怪的世界里,兀鹫是神使,乃天上至高无上的祭司,统领阴司鬼道。灵魂来来往往,兀鹫的忙碌永不止歇。这是一份没有告老、休假、竞选的工作!兀鹫生来就是使者,容不得逃避和选择。
只是每年七月半鬼门开,天界之门会暂时关闭一天,指引灵魂的领路人们才能得以稍作休息。然而也不是每位兀鹫使者都能得到这一年一度的机会。使者太多了,也需要忍耐住等候的漫长。每次,只有两名搭档可以得到名额!
“可我还是不懂。”我坐在滑板车上盯着温凉的后脑勺,“刚刚的骰子,怎么就是我赢了?”
“很简单啊!”温凉回头冲我笑,“开赌之前你又没说比大比小,摇出来之后你小就比小,你大就比大,输赢我们说了算。”
我惊呼:“那不是作弊吗?”
“没规定不准作弊啊!”
“可……”
这赢得也太简单随意了!之前那么多人参赌,竟无一人想过?另外,兀鹫们居然也能这样宽容地接纳作弊的结果。我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那两位我是见过的。”
“嗳?什么时候?”
“你出生之前,我也还小,七百多年了。那年七月半,我陪他们掷了一下午的骰子。他们除了三个六,掷不出别的点数来。”
我不明白。
“他们是灵魂引路人,手中掌握的一切都是命运的注定,没有运气和意外。所以骰子到了他们手里,永远只能得到最大数值。这不是他们作弊,而是另一种不可违逆的注定。”
所以唯一打破僵局的方法就是放弃对“大”这个顶点的渴望!只是对妖怪来说,好胜心也不是轻易可以放下的。
每个人来了都想能掷出更大的点数,哪怕是平局。没有人告诉他们“大”才能赢,却都义无反顾默认“大”的权威。固性思维,究竟是缺乏一点变通,还是执着太深?
回家的一路,我一直在想着,无法停止。
忽然又觉得头顶有东西轻轻搔痒,让我无法集中注意力思考。
抬起左手够着那东西,取下来看清,却是一枚灰白色的羽毛。
“这?”
温凉回过头来瞥了一眼,不由莞尔:“你发财了肉肉!兀鹫使者的信物,可是能达天听哦!你又交了两个不得了的朋友啦!”
我倒是觉得,这样高大上的朋友,我还是敬而远之的好啊!
第三十九天、玩儿心吗?
(1)
人类难过了可以喊“伤心”,那么妖怪呢?
心就是个器官,还是一个抽象意义上的代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