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在哪儿?胸口左边,还是哪个人的手上?
凡人的伤刻在心上,妖怪的伤,又该刻在哪里?
(2)
“我有心哒!”
我差点儿忘了,阿布是狐狸!他跟蛋蛋、格格、阿苗一样,都是动物,没有妖力也依然是活着的。
活着的,都有心。
太岁也是活着的!
我在千年的巨石上成长,也许缓慢不可察,但我确确实实变得巨大而敦实。不像陪伴我的巨石,千年来受风蚀水洗,一点一点被打磨。死了一样的巨石只会变小,用更漫长的时间在岁月中消失。
可是我没有心。我的身体里,没有代表生命的搏动。
“你的话说反了,肉肉!”温凉的发辫在风里飘荡起来,好像一把临江的垂柳,“有心的都活着,活着,却未必需要用心!”
我想了想。
“那我们因为什么活着?”
“为了想清楚这个‘为什么’!”
跟温凉说话越来越费脑子了。
(3)
温凉的心被挖了出来。
我不明白为什么成天强调自己没有心的寿山石会突然长出一颗心。我更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心会被挖出来。
这里我不应该再用“她”了。石头没有性别,我就是觉得温凉那么好看,那么善良,对我那么温柔,好似我的姐姐。我喜欢有姐姐的感觉!
可现在他同阿布一样裸了半身,衣袖无力垂挂在腰际,胸口一马平川,无论如何都是个男人。
男人温凉心口上有好大一个洞,光从前面射到后面,又从后面穿透到前边。
没有血。寿山石的心也是石头的!
“是你输了!”
阿布的一条尾巴尖上挂着温凉的心。
这是我第二次看见狐狸的五条尾巴变成火焰的扇屏张开在身后,它们宛如五柄旷古的神剑,随时准备开天辟地!
可他却用它们撕开温凉的胸膛。
我没有阻止这场打斗。因为它的起因是完全没有挑衅不带恶意的。就是一个朋友说 “好像从来没有打过”,于是另一个就说“那打一场出出汗吧”,于是我最好的两个朋友便褪下上衫打了起来。
温凉真白啊!跟玉一样。
阿布真壮啊!跟山一样。
我真蠢啊!跟平时一样。
(4)
“那是一个匠人送给我的!”温凉平静地将胸口的洞抹平,“一块真正的昆仑白玉。他把石头雕成心的形状,起名‘玲珑’,镶进我胸口。”
温凉的眼泪滴滴答答,水晶珠子滚落一地。
“他说这样我就不会哭了,因为玉比寿山石冷,比我硬!”
噗——
肉体被刺穿的声音。
我们都看着温凉哭,看得忘记了这是一场打斗。
石手自前而后从阿布的背上穿透出来,满臂鲜血淋漓,掌中却空无一物。
“嘿!”阿布啐出一口污血,咧嘴笑,“巧了,我也碰到一个人,是个魔族!跟我说狐狸的心是炼药的引子,最容易被偷走,放到肚子里才最安全。他说,这叫‘搪心’!”
难怪阿布不会爱,却爱!
就像温凉不爱哭,却哭!
妖怪的人生跌宕起来,理还乱,刀斧难断!
(5)
从今以后,我再也不问“心”了!
第四十天、祭
(1)
很多时候我想抒发,想饱引诗词歌赋作一篇文来歌颂美景与生活。生命的树枝拉升出蕊心朝阳的向往,岁月则横展着铺陈出一片燎原的足迹,前头青草离离,身后荒草凄凄。欣荣与枯败,骄傲与失落,好的与坏的交织在一起,眼泪和着笑,这便是人生。
然而我不是人,妖怪的一生无论向上还是向左向右都是无尽。我看见光在顶上,雷就在身边炸响,凡人的神奇就是我的日常,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六百多年。
终于我想要记录,却突然忘记了六百年来最深刻记忆的风景。眼前的花草树木都不是我的,那只是转述,我拥有的,只是别人的故事。
就连记忆,都不许我主役!
(2)
一百年时间于我快得只如朝夕。
一百年前我有过一个朋友。
一百年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那时候世界正在混乱,人类的文明空前繁荣,战争也空前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