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一言不发,回到娘子跟前俯身蹲下,把手搁在她膝上。
一只变回了狐爪的手。
“为什么不用人的样子同她交流呢?”我问。
“她看不见,”阿布捋着自己硕大的毛尾巴,一脸无谓,“我是人还是狐狸又有什么分别?”
这一天以后,狐狸阿布仍旧每天去庙前山门下听娘子唱歌。无人的时候会凑到近前拿狐狸头蹭娘子的脚,或是依偎在她身侧互相取暖。临走,阿布都会留下点儿东西,有时是宝石,有时是山珍,有时也可能仅仅是一朵开得正好的花。
整整十六年。
阿布看着娘子与村夫相恋,成亲,生子,阿布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流露过失落伤感嫉妒。他就是风雨无阻地去山门前听歌,陪娘子坐会儿,一起看太阳落下,星月交辉。
整整十六年,直到死去,娘子都以为阿布是只狐狸,不会说话不会离开的狐狸。
我问过阿布:“为什么不去跟她相爱?”
他十分肯定:“我们相爱啊!”
“可你在她面前是狐狸。”
“对呀!她爱一只狐狸,她像爱狐狸一样爱我。”
我不是很明白。
阿布抬头看着月亮笑起来:“呐,太岁,爱情有时候是会变质的!”
我看着假装在看月亮的阿布,他的眼睛浸满月光。
“你怕自己有一天会厌倦了,不爱她?”
“不!我怕自己厌倦了不爱她的时候,却不敢告诉她、离开她。我怕真的变成人一样,心里有太多责任和借口。”
我更加不明白了。
“你一直想变成人的。”
“是呀,呵呵,是呀!”阿布眼里的月光满得快要溢出来了,“想变成,和真的变成,也不一样啊!”
我不了解人,更不了解想变成人又不想变成人的阿布。
(5)
“行了,肉肉,不用写了,就这样吧!”
我终于写好故事交给阿布过目,等待着他给予我赞美,或者干脆拍案而起严令我修改。
可他自始至终沉默。
明明故事里他那样帅,那样情深不寿,那样幸福地和娘子厮守了终生。
我着急地询问他的意见,他竟只是将稿子递还给我,给了我这样的回答。
“嫌我写得不好直说嘛!”
我本来就不是作家,虽然我整天坐在家里。
“不是的,肉肉写得真好!”阿布站起来抱抱我,“好得我配不上。”
“那就是你啊!你本来的爱情,我只是修改了结局。”
“那不是我。我是个胆小鬼,丑得只有一张狐狸皮,连做人都不敢!”
看着蛋蛋,我以为励志当神很伟大。
看着阿布,原来想做个人一样伟大。
四、我们都记得
(1)
时常感觉世上有两个温凉。
一个是会默默陪我坐一天看门前人流熙攘、风卷花飞、天光夜魅,轻易感怀,眼泪像水晶珠子剔透微凉的温凉。
一个是博学强记寡言少语,却总在众人言到热烈处一语惊人,如刀直切中要害,或解惑或嘲讽,腹黑且毒舌的温凉。
很难说我更喜欢哪一个。两个温凉都说过爱我。两个温凉都捍卫过我,不惜性命。
许是因了季节的缘故,春天适合开始与结束,最近我常忆起离开巨石的那天。
山崩地裂,树倒花散,我依稀看见了世界的末日终局。而我只是太岁,依附在千年的巨石上,无赖又无助。
我没有留意到温凉的到来,天地间的咆哮让我听不见任何别他的声响。我趴在石头上闭上眼睛,等着自己和这世间的一切走向结束。
“天呐,你怎么还不走?”
我睁开眼看见面前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人,乌发高束,一根青色的发带垂在脑后随风飘逸。我没有分清她是男是女。诚然寿山石精是无所谓性别的,只是日后相处着,我擅自将她当作了女子看待。
犹记得那时刻,温凉看我的神情像在看一个疯子。
“我没有脚。”我如实坦诚自己的缺憾。
“没有脚就不能离开啦?”
“我不知道。我没有离开过。”
温凉冲上来扒我的身体,指甲抠进我肉里。
她的手真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