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风月_作者:鱼婠(6)

2018-01-03 鱼婠

  我们时常躲在后院的角落里,备上几碟小菜,喝着从王厨子那处偷来的酒,日子也就浮光掠影的穿驰而去。

  虽同样辛苦,但至少有所出路,因为有人分享、得以倾听。丁点的快乐得到放大,咸苦的眼泪得以稀释。

  柔枝过世的那天,没有任何预兆。

  她的尸体潦草地盖着草席,从后门被抬出去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人侧目。

  我死死地盯着柔枝垂在外面裸-露着的手臂,看着上面深深浅浅的淤青,目呲欲裂。

  二狗子捂着我的口鼻,拽着我躲进角落,他死死抓着我,阻止我上前。我眼睁睁地看着柔枝被抬走,后院的门被再度关上,整个世界又陷入一片死寂。

  “是位身居高位的客人,他的花样很多,被他挑中的……很少能活。”二狗子的消息比我灵通,他见仆役已经走远,便松了捂着我口鼻的手,安静地陈述。

  我听过之后,只呆呆地愣在原地。最爱端庄的柔枝,却以最卑微的姿态死去。只希望被草席包裹的身体,能有得体的衣着,保有她最后的尊严。

  柔枝之死只让我消沉了数日。时间,总会让人显得有些无情,现实,会逼人不断妥协;又或许不能全然责怪时间,因为我本就是个无情、懦弱之人。

  不能替她复仇,甚至连她死在谁的手上也是道听途说。每天都在惶惶不可终日的自顾不暇里苟且偷生,若不是银蔻姐姐老道,担心柔枝死后亦是为奴为婢,每逢清明或忌日,总不忘偷偷烧些纸钱寄望她往生安康,我很少再想起她。

  也很少敢想起她,因为那样会让我害怕,害怕自己跟她一样被这个丑恶的世界吞噬,尸骨无存。我不愿像银蔻姐姐说的一样,往生寄福,于是每年便择了她生忌这日,尽些怀念。

  择这天还有另一个原因,我被卖到弦歌坊的时候年纪毕竟小,没什么记忆,自然也忘了自己生辰。那时柔枝便大方地说:“既我有你没有,那我生辰便借你用吧。”

  所以,今日是柔枝的生辰,也是我的。

  既是生辰,自然是要躲懒且喝酒庆祝的。

  于是我早早把活计扔给二狗子,自己偷偷到庭里散步。

  前院花明月暗,轻纱低幔,欲掩还羞。后院月郎星稀,暗影扶疏,风来潇飒。本是一处,不过隔了堵矮墙,风情景致却截然不同。想那凶神恶煞的护院此刻也在惦记着前院香肩半露的美人,没时间管我这后院作怪的杂役是不是又偷了美酒、糟蹋花草,心下便觉安然。

  柔枝和我躲懒的葡萄架依旧生机勃勃,紫红的葡萄串子沉甸甸地缀了下来。如果她还在,果子会偷偷摘下来送大家吃,余下的会留着自己酿酒。

  草木自然是无情的,人也并非更有情,长久的痛苦和快乐都无法持久,因为生命的延续是一种无法抵挡的运行。所有离开的悲伤,最终会让位于新的成长。我自然也是无情的,只是拼命想装成有情罢了。

  我找到葡萄架下我和柔枝的藏宝点,挖出一坛当年一起埋下的酒,自斟自饮起来。

  虽是秋夏之交,夜风却也冷重。我裹了裹袍子,再给自己倒了杯酒。三杯两盏下肚,身子是暖和了,脑袋却迷蒙起来。

  可我的酒量一向绝佳,怎会轻易服醉。

  为了验证自己没醉,我拎起酒坛,洋洋洒洒地离开花架,在荷渠池边走了几步,一路行去,衣袂生风、步履轻盈——当然,这是我以为的——这副诡异的景象看在旁人眼里,便是另外一番领悟了。

  一只手忽然搭住我的腰,将我险些栽进荷花池的身子勾了回来,轻而易举地调转位置,把我摆在离芙蕖池远些的石桌上,还未等我皱眉,那搭在我腰间的手就已经抽离开去,身子忽然失去依附,我意外生出抹怅然若失的遗憾来,只觉眼前景象幽幽暗暗、重重叠叠。

  “姑娘可是醉了?”懒散的腔调,自有一抹刻骨风流。我盯着那一张一合的薄唇,懊恼树上的荷花怎么也学会了说话。

  云破月来,皎皎银光拂过他的唇畔,缓缓上移,得月光眷顾的面容渐渐清晰。细散的额发遮不住挺拔的剑眉,英气迫人的眼眸,远看似寒潭之月,近看又如春柳含烟,唇畔的笑意含而不露,如雨后新叶尖的一束嫩光,让人忍不住亲近。

  我眯着眼睛,诚恳地发出了一句感叹:“咦?荷花仙人这么好看的么?”

  我本就有些醉,得了这荷花仙搭救,便更觉得沉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