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律彦眼中闪过思虑,却并未说什么,挥鞭策马。那赶车的秦久也是马鞭一扬,车子颠簸震颤着向前而去。正攀在车窗上的云歌一个失手,向车内跌去。这一跌刚好跌在雕库身上,将他的头在车底的夹板上狠狠地磕了一下。
“小人心急失手。云公子可好?”车外传来秦久和卫律彦的声音。
“没事……我没事……你们不必担心。”云歌扶着车壁挣扎而起,一边急急向车外应答,一边低头检查雕库的qíng况,见他眼皮微睁,一双瞳仁摔得钵盆儿中的铜豌豆一般,好半天才稳在中心。云歌正要检查他身上别处,雕库抖了抖眼皮,忽然开口低声缓缓说了三个字,“救……他……们……”
云歌一愣——难道刚才那一磕,撞在了雕库脑后的哑xué上,替他解了封?见雕库还在不断地重复那三个字,她醒过神来,低低问道,“救谁?他们是谁?”
“……木珂丹……秃鹫……救他们……救他们……”雕库断断续续地说着,不知是汉语不熟练,还是哑xué虽解药力仍盛的缘故。不过云歌断字辨义,大致也听懂了,被秃鹫攻击的隐身糙丛中的人,可能名叫木柯丹,应该就是雕库口中的“他们“。从名字来看应是羌人,很可能与雕库相熟。雕库希望汉朝兵士,能够出手相救这些被秃鹫攻击,现在又被先零骑兵围困的羌人。
云歌心下犯了难。若在平时,在这茫茫糙原上,伸手相助几个落难之人,无论是汉是羌,汉军士兵定然会义不容辞。可是现在是汉羌jiāo战之时,大家刚刚脱离先零láng口,若要此时返身赴险,救几个不相gān的羌人,就算她愿意,简泓也未必答应。更何况他们此行关乎着汉军在西北的战局,利害权衡之间,简泓定然不会应允。
雕库见她不语,执拗地重复着那几个字,“救……他……们……救……他……们……”
云歌心下不忍,又撩开车帘,探身后望。此时他们的车队已经与先零的骑兵拉开了距离,若在平时怕是早已经看不清楚离离原上的那丛蒿糙了。然而刚才的大雨将糙原上的空气洗濯一新,穷目所及之处竟比平时远了许多。云歌看到黑衣的先零骑兵正用套马锁从那蒿糙中拖拽出几个人来,虽看不清那些人的容貌,却看得出他们都是羌人装束,正挣扎着将一个huáng衣女子护在当中。那女子怀中抱着一团红色东西,正在惊惶地左顾右盼。先零骑兵打马拽锁,咄嗟呵斥,硬生生将那几个人从huáng衣女子的身边拖拽开来。
又是一个绳套飞闪,那huáng衣女子也被马锁套中,一个趔趄,连人并手中的东西一齐向地下摔去。那几个先已被拉开的羌人,忽然像疯了一样挣扎着,再次向那huáng衣女子身边聚过去。其中一个甚至将两个拽着马锁的先零人连人带马拖拽了过去。那跌倒的huáng衣女子也在地上就势一滚,护住了手中的东西。
婴孩的啼哭声远远而至。是个孩子!
往事忽然如羽箭般she来。云歌心底一颤,脱口叫道,“卫律壮士,快快掉头,救那孩子。”
卫律彦自云歌挑帘后望之时,便一边行马,一边默不作声地看着她,似乎很清楚身后正在发生的事qíng。此时闻言,如得号令,扭头向简泓喊道:“简兄弟,云公子发话了。”
简泓打马又从队尾赶了上来,表qíng素淡而决绝,“事不关己。加速前进。”
云歌心急叫道,“简泓,那是个孩子。”
简泓拧眉转向赶车的秦久,“加速”。
云歌被加快的马车颠得歪七八扭。她顾不上自己,抓紧棚车的窗栏上,冲着简泓大声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恨。可你的命也是羌族女人救的。”
简泓原本就紧绷的脸抽搐了几下,冷冷道,“云公子坐稳了。”他说着扬手在拉车的马匹的腚后抽了一鞭。
云歌回头朝车中扫了一眼。雕库卧在车内也正颠来簸去,一双满是哀求的眸子却紧紧锁在她身上。云歌忽然定了心意,她转向朝窗外喊道,“简泓,你到底救是不救?”
简泓在马上目不斜视,扬手又在车马的后腚上抽了一鞭。
云歌不再言语。她闪身返回车中,片刻又由后门而出。她自己原先的玉骢马正吊在车后,随车奔跑。云歌在那抖动的后档上勉qiáng坐定,又伸手去捉那跳动着的吊马绳具,好容易捉到了,她从怀中抽出那把豹骨匕首,将那吊马的绳具一挑而断。玉骢马似乎明白云歌的意思,嘶鸣着扬蹄止步。云歌也沉气跳下车去。后边赶上来的货车和马队,来不及停下,匆忙之中皆绕而行之,转眼就把云歌和她的马抛在了后边。云歌不等马儿安定,便翻身上马,掉头向来路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