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支曲_作者:小重峦(154)

2017-12-26 小重峦

  左支的河道不久便融入另一条河道中。云歌想起雕库说的左支会归回湟水的话,一时也没有在意,只沿着那河岸又向前驰去。落日的辉光中,大河对岸的山岗之上忽然隐约晃出一队羌人马骑,所幸隔着河道也不足为惧。她继续奋力策马向前而去。

  跑着跑着,玉骢马载着云歌和雕库忽然驰入一片广袤的糙丘。云歌在马上引颈眺望,觉得自己就要看到罕部落的羊群和毡帐了。然而那翠色却一路广袤下去,在山丘上下翻滚着,怎么也望不到头。日头已然西沉,云歌怀疑起自己来,却又怀疑起自己的怀疑,到底还是没有停了手中的马鞭,心中只期待着越过这个糙丘便会是罕羌的营地了。

  夜色终于点点瑟瑟地落下来,云歌在驰上又一座糙丘后收住缰绳,望着前方无尽的墨色,终于承认自己是选错了路了。

  “为什么骗我?”云歌一掌击向雕库的背上,又转手搂在马颈上呜咽起来,“为什么这次又不是骗我?”

  雕库伏在马背上静而无声,宛若一片寂寥的秋叶。云歌qiáng止了呜咽,掉转马头,沿着来路向回奔驰而去。落日前抵罕的军令已然不可能完成了,然而她却还是要把命悬一线的雕库送回族中。她自认不可能从这里寻路到罕羌,只能回到忽图河的分支处再重新沿右支溯水而上。

  回去的河路在暗夜中全然不是了白日里的模样。若不是滔滔水声,云歌简直要疑心自己又走错了路了。她正心急火燎地颠簸在一丘丘糙坡之间,忽然隐隐听到一片铺天盖地的密集之声正由远而近。云歌急忙勒住马,四顾之下却未见任何人形魅影。那密集之声却是越来越近,在她的身旁忽然响得擂鼓一般,又忽而转小,向她的身后远离而去。竟是受惊迁徙的河蛙群。前边必有什么惊雷一般的势动。云歌远远而眺,果见前方的天幕焖烧出一片深红的火色。她急忙放慢马速,转上一处高岗,沿着河岸的断崖向着那火光缓缓行去。

  远远的,云歌看见河面上流火纷纷,明明暗暗间,无数骑在马上的黑衣羌人,正奋力驱动装着帐篷和糙垛的大车仓皇地涉向河的这岸。而对面的河岸上,夜风卷着红色的战旗舞得龙蛇一般。那昏暗的背景中更有角形的旗帜来回摇动着。在那纷繁的旗语间,鱼群般鳞光闪耀着的是坚甲利刃的汉军骑兵。持盾者在前,执戟者在中,握弓者在后,汉军骑兵形成的矩形小阵列,又列排成一弧硕大无比的半环。居于半环中央的缓缓移动的战车,正驱赶着láng狈而逃的先零羌人涉水而逃。喊杀声终于沿着水面颤颤而来,蒸腾而来的炙风中含着硫磺和火石的气味。

  “赵将军……赵将军出击先零了……”云歌睁大了眼睛,僵在马上,蓦然意识到huáng昏时所见的河对岸羌人正是杨玉的人马。她又想起卫律炎和简泓先前说的话,隐隐明白落日前送雕库回罕的命令,正是为了此时汉军出击河对面的先零人马而定。为的是在打击先零之前,稳固住罕羌的摇摆的心意,让他们不要出手卷入战争。而自己轻判局面,错择河路,竟折回了湟水,rǔ命于此。现如今便是雕库的xing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说。云歌恍恍惚惚地跌下马去,摔在沙石之上,却没有感到体肤之痛,只感到胸中刀割一般地沮丧和自责。

  她攥起拳头向地上砸去,一边砸一边喊,“真没用……云歌,你真没用……”

  一只微凉的手掌越过她的肩头,托住了她砸向地面的拳头。是逃渡过河来的先零羌人吗?云歌奋力而挣,那微凉的手却翻掌握在她的手腕上,堪堪将她的手臂擎在空中。

  “云歌,是我。云歌……云歌……”

  云歌扭过头去,满是泪水的眼里模糊映出一个被火光涂镀了的白衫俊影。

  “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我们还有时间……云歌……云歌……”

  云歌揉了揉眼睛,忽然觉得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她第一次伤了心要离开长安的时候。也是这般流火撕裂的黑夜中,他也是这般叫着她的名字,眼中失了他平日的从容和淡漠,只有疑问和关切。云歌一蹴而起,将头紧紧偎在孟珏的肩头,浑身上下还在一片瑟瑟中,心中却感到那于万山沟壑的寒夜中忽遇故人的滚烫。

  然而一瞬间之后,往事近事又纷至沓来隔在他们中间了。云歌猛地推开孟珏,挥舞的手臂在流火映照的夜空中空划而过,“简泓他们……他们……都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