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做羊汤药膳耽搁了时间,云歌随阿丽雅的帐车迁出阳平坡时已是暮色四合之时。明月初上皓然千里,起起伏伏的山地丛林如被银洗。云歌骑在骥昆为他新备的马上,最后望了一眼这个她只落了一夜脚的先零越冬地,便转马回身匆匆向前而去。其实所有迁徙的先零人都是同样的心事苍茫,身后焚殍的黑烟还未淡去,前方未知的战火却不知已在何处暗燃而起。
骥昆从前队赶马而回,见云歌沉默不语便静静与她并辔而行,好一会儿才问道:“为什么不与阿丽雅一同乘车?”
“我不想扰了病人的清净……还是在外边舒展些。”
“也好。上半夜且随你兴,后半夜你若累了,可以到我马上来,我拢着你睡。”
云歌不知骥昆是要在人前做足护她的姿态,还是真意如此,只沉默着不答话,眼睛却又不禁望了一眼马车右前方那个素衣皎皎的身影。孟珏身形如玉,披被一肩月光,在马背上轻轻晃动,对身后的对话恍若未闻。云歌淡淡转眸,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由于跖勒的请求,孟珏和云歌都被留在阿丽雅的帐车附近,随着跖勒的营帐迁徙。这是贵族王帐迁徙队伍中的最后一支。他们的身后是跖勒帐部下的护卫骑兵,再往后便是破衣烂衫的先零牧民,在千里月明之下无声而行。阳平坡这片寒苦之地在众人的眼中渐渐远去,模糊,又随着山回陡转终于回首不再。
月落鸦啼,马蹄脚步声外皆是寂寂。云歌的困意也渐起,然而她想起方才骥昆的话,拼命撑着瞌睡以免生尴尬。骥昆见她努力竖着背脊,头却一栽再栽,忍不住靠近她悄声道:“喂,我也不说拢着你的话了,你若不愿打扰阿丽雅,抱着马颈睡吧。这次给你挑的浩门马,会走对策步的,你可还记得?”
云歌轻轻“嗯”了一声,俯身抱住马颈。骥昆将马贴近她,又替她稳住缰绳。前方的孟珏微微侧目,眼中是万千复杂之色。
不知过了多久,碎马蹄声忽然自前方响起。云歌惊醒,直起身子,看见身着皮甲的尤非手提一把钢刀,带着跖勒和新封的两名牧部首领向着队尾奔驰而来。几名护卫手举火把跟在他们后边。一旁的骥昆也从马背上的坐盹中惊醒,此时已跃下马背,吩咐整个车队停住待命。孟珏也下马而来。
尤非驰马近前,堪堪收住缰绳。跖勒也勒住了马,道:“前方骑探来报,说发现汉人的骑兵,大概有五千骑。”
众人皆愕然不语,静了半晌,首先发问的却是孟珏,“来的骑兵可带有长弩?”
跖勒回道,“骑探说那些汉骑都配有马刀,背有弓弩。”
“那是骑弓骑弩,不是我说的长弩。论骑she,汉人的骑兵训练刻苦,羌人却又有天然优势……”孟珏沉吟道。
云歌想起在厨帐时孟珏曾提起许平君的叔父许延寿受封的正是qiáng弩将军,隐约明白孟珏所问之事当与此有关。然而她的剑术本就不jīng,此外也只浮光掠影地了解过一些单打独斗的武器,对于军事战器却是一窍不通,故而此时只能大睁着眼睛无声站在这些男人的话外。
尤非眯起眼睛,问道:“那长弩又是什么?”
“是汉人军中借工器之力she出的重箭,比一般的臂弓she得要远许多,箭镞的力道也非寻常之箭可比。”
跖勒不屑道,“打仗靠的是勇士的血气和刚勇,这些工啊器啊的有个鸟用……”他身旁那名新封的将领也随声附和道,“东良同意二王子所说的。”
骥昆却开口道:“我听说过汉人的长弩,可表兄为什么问这个?”
孟珏一时沉眸未语。
尤非道,“孟珏,除了自立门户的杨玉,先零老族中能领勇士与汉人相抗的酋豪都在这里了。你若有什么破汉的计谋不要藏着,尽管说出来。”
孟珏道,“汉军若用长弩,羌人的骑兵之长恐怕发挥不出来。”见众人皆露心惊之色,他停了停,又道,“不过汉人与匈奴人力战到底,bī的匈奴王庭北迁,却一直与羌人划地相望,原因为何?不知诸位有没有想过?”
东良击胸答道,“自然是因为我们羌人勇敢善战。”
孟珏轻轻摇头,“匈奴人不勇敢吗?羌人还曾被匈奴人驭使过。”
另一名新封的头领开口怒道,“孟珏,你怎么说这丧气之话,我潘朐虽然刚刚领族中的人马,也不能容你乱我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