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尤非虽然话未出口,脸上的愠怒之色亦是相同。
骥昆却问道,“那你说是因为什么?”
“地缘。”孟珏微微笑道,“羌地虽然与匈奴一样拥有糙原,却不是广袤平坦的糙原,而是山林间的河谷糙原……”
“那又如何?”潘朐不耐烦道。
“便利了一个字,逃。”
东良喝道,“孟珏,你是在笑话我羌人不能抗敌只会逃跑吗?”潘朐的脸上的怒色也盛,连跖勒都有些不满之色。倒是尤非低眉转目似有所思,骥昆更是微微点了点头。
“山林广袤,便于藏匿。逃,也未见得是懦夫的行为。以逃避敌,在流动中寻找制胜的突破口,其实正是这片糙原上羌人一直未被汉人打败的原因。”
“可眼下我们带着这么多的牧部民众怎么逃?”尤非盯着孟珏的眼睛缓缓道。
“主动地逃,分散地逃。”孟珏回视着他一字一句地道。
“主动?分散?”
“对,主动,才能避开被追逃时的仓猝;分散,才能机动灵活,流骑才能发挥出优势。”
“牧部的民众呢?”骥昆问道。
“也随之分散。汉人不杀羌族的妇孺。实在带不走的老弱羌民就放他们自寻糙场牧羊。而族中的勇士还可继续游动与汉军周旋。”
“那岂不是要让老娘见不着儿子,孩子见不着爹。”东良拍了一下大腿懊丧道。
“约定越冬之地,而后逐水糙迁徙,虽有兜转,却终有团圆之时。不然,难道带着老人和孩子打仗吗?”
众人一时无语,在阿丽雅的帐车旁各自低头沉思。
尤非抽身而出,抚刀走到山道旁眺望了一会儿山下。莽莽的穿林之风中,密布的丛林在月落之后犹如鬼兵暗伏一般,令人觉得不寒而栗。
他转身对众人道:“其实原来族中也是打算迁到新地后,以牧糙为源逐渐散开的。现在汉军迎头来袭,我们分散而避是个实用的法子。就按孟珏说的办,先零老部族就地分成三支。跖勒我儿,带着你的牧部向西走,东良与你同行;跖库儿我儿,你带你的牧部往北,潘朐跟你走;我领王帐骑兵带着族人向东走。”
众人皆下跪抚肩领命,又展臂环肩,俯首鼓嗓,发出láng群一般低低的啸声。这是先零迎敌盟誓的礼仪。孟珏默然而立,眼睛从愣愣而望的云歌脸上轻轻滑过,见众人纷纷起身,便道,“还有一事,女人怎么办?”。
“自然是各帐自带自己的女人。”跖勒随口而答,想了想又道,“倒不知孟珏跟哪一支走?不如跟我向西,也方便给阿丽雅治病。”
“孟珏跟王帐走。”尤非威严的声音低低传来。
“是。”跖勒俯首,又不甘心地道,“那阿丽雅的病……”
“云歌也是大夫,让她跟你和阿丽雅走……”尤非再道。
“弟弟才合穹,哪里舍得……”
“就是因为才合穹,才不能让他分心。”
“父王……”骥昆的声音中果然尽是不舍之意。
尤非瞥了一眼骥昆,“我说错了吗?你不在自己的帐车附近,却落到后边来跟在她左右。”
怎么把她描述得祸族殃民一般,云歌暗自有些气,转目却看见孟珏向她微微摇了摇头,又听孟珏开口道:“其实阿丽雅的病在养不在治。大王既然让跖勒王子往西行,倒是与我的一个想法相合。”
“什么想法?”问话的却是尤非。
“舅父,”孟珏抚肩行礼,“道跖勒王子既然向西,不如先将阿丽雅公主和云歌都送出羌地,到我在鄯善国都扜泥的分堂去。那里药材充足,坐堂大夫也各各妙手。阿丽雅公主现在只要能安心静养,恢复只是时间问题。
跖勒闻言,微微一愣:“鄯善国?好是好。不过从羌地西去西域,中间有一片荒泽,没什么人走过。”
孟珏道,“那片荒泽的确被传为凶险之地,但我的商队却曾经几次穿越,回来的人告诉我,那里虽人迹罕至却并非至险之地。只是因为误传,越发无人敢去而已。我想跖勒王子若是能带一支挑选过的jīng锐骑兵护送的话,穿越荒泽应该不是难事。”
尤非缓缓点头,“其实当年我被夺王位,逃到乌孙时走得就是这条路。”尤非的眼中浮起追忆之色,没有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