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坪上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方才呐喊的女人们开始向前涌动,一些男子也加入了她们的行列,与守在木台前的几名楼薄武士推搡起来。
鼎沸的人声却在云歌的耳边渐渐淡去,她的眼睛向碧空滑去,静静等待着火蛇缠上身来。
一个苍老而洪亮的声音穿过鼎沸的人群,忽然而至,细听却是羌语的经谣。喧嚣的人语声淡下去,跟随着的是一片衣襟拂动之声。云歌的眸光从碧空中沉落下来——看见一个身着五彩毡袍头顶裘帽的白发老者,右手持着一把金节杖,左手承托着一件器物,穿越伏拜在地的人群向木台这边走来。那老者阔步走近,手中承托的正是骥昆昨晚jiāo给云歌的那把匕首。
木台上的楼薄羌人和那些舞者也纷纷伏拜在地,连牟西也俯首跪地。那老者走到人群之前,将那匕首拔鞘而出,简短地说了一个词。那个词随即如涟漪一般在人群中dàng起啧啧感叹之声。云歌忽然看到方才为她呐喊的那个阿婶面带喜色地朝她点了一下头。云歌不明所以,也向那阿婶笑了一下。那阿婶却又动容地抹起泪来。
牟西起身,与那老者低低说起什么似在争辩。那老者将手中的金节杖在地上重重一击,脸上露出不悦的表qíng。牟西住了口,恨恨转头,向云歌身边的羌人勉qiáng做了个手势。两个人将云歌从那杆木上解下,带离了石坪。人群渐如蚁散。杂乱中,远处的台地上却有一只鹘鹰展翅而出,向北飞去。
云歌又被带回早上的那个寂静的石屋中。阳光依旧从那个高窗溜进来,沿着窗沿慢慢地移动。傍晚时分,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窗口将她丢入一片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屋门传来一声响动。骥昆被几个举着火把的楼薄人推搡进来。他的衣服有些不整,发髻也有些凌乱,却并不像是受过苦刑的样子,看到云歌立即冲她眨了眨眼睛。
推他进来的几个楼薄人呵斥了一句什么,接着便把云歌和骥昆分别绑在屋中的两根柱子上,背朝着背彼此看不到脸,方离屋而去。
好一会儿,云歌听到骥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天点火的时候吓坏了吧?”
云歌觉得骥昆不可能理解自己彼时心中所想,只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道,“你去了哪里?”
“他们带我去见了楼薄的老释比。”
“释比?什么是释比?”
“释比是楼薄人通天神的法师的尊称。”骥昆的声音停了停,又道,“就是今日截断了火祭的那个老人……”
“他会处置我们吗?”
“别担心,……”骥昆没有说下去,似乎担心屋外有人偷听一般。云歌会意,便未再追问。
静了一会儿,骥昆忽又问道,“为什么要选那只羊?”
“什么羊?”
“你捉了要用来祭拜碉楼的那只羊,“骥昆的声音中满是好奇,“那只羊已经很老了,为什么还要选它?”
这个问题重要吗?云歌不解,却也老老实实道,“这只羊年纪比较大,ròu应该比较适合炖汤。”
低低的笑声从后边传来,开始还压在骥昆喉咙里,后来好像实在忍不住了笑地整个屋子都震dàng起来
“小声阿。”云歌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低声喊道。
“那只羊是楼薄的殖神,是专门喂gān蕨菜一直养到老死的。”骥昆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被你这个雅厨一眼选中……哈哈哈哈”
“什么殖神?你不是说楼薄的灵物不是羊是虎吗?”
“没错。没错。那只羊虽不是楼薄的图腾,却是楼薄人向先人求问子嗣的羯羊,被称作殖神,由释比骨卜所出,一旦选定便会一直养到死。你选它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它的ròu质适合炖汤……哈哈哈哈……”骥昆依旧大笑不止。
云歌被他笑得又羞又恼,仔细想想也不由笑得一塌糊涂,边笑边道,“你既知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是我忘了……怪我……怪我……”
“你以前来过楼薄?”
“嗯。我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骥昆的笑声渐渐沉落下来,“这样多好,云歌,你该多笑一笑。楼薄的女人们都喜欢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