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珏再一次空伫于广场之上,朝望着城北的方向,久久未动。云歌望着他茕茕的身影,忽然想起自己几年来不愿面对的心事,胸中忽然隐隐一痛。她甩了甩头想将这心绪赶走,忽听远处的营房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叫,如同人受极刑时发出的哀嚎。紧接着同样惨烈的呼号之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在营中,渐渐汇成一片厉鬼哀鸣之势。云歌惊骇之下险些失声叫出来,抓在屋脊上的手指也猛然一抖。再听营中,器物撞击和低低的嘶喊之声也随之而起。
孟珏僵立了一瞬,随后疾步向着营中而去,一边走一边从怀中抽出一支细长的东西。月华在那一丛紫色上流转而过。下一刻,如冰泉般清澈的箫声已在夜空下幽然而起,似和风掠过狰狞的狂乱,又似细雨润入崩裂的浮土。营中的láng嗥鬼叫之声竟在那箫声的引导下渐渐淡弱下去。云歌楞了愣,那熟悉的箫声在她的心头撩起一片幽暗的回忆。他何时也会这支曲子?
对面的营房中摇动起火把的光影,远远传来军吏的号令与安抚之声。营中的吠叫终于平息下去。
营门处值夜的兵士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岗位之上。孟珏收起玉箫回头朝着她这边望了一望,也步回营房中去了。
云歌伏在屋脊上发了一会儿呆,醒过神来见月亮已开始西落,忙潜回虞园去了。
回到屋中,云歌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想刚才所见之事,若不是衣服上蹭上的梁头灰,真好似一个怪梦一般——三月和二月为何要如此掩人耳目地运一个羌人入汉营?两辆大车趁夜运出去的又是什么?押运的兵士为什么要用布条遮覆口鼻?还有自己落在武都的那支玉箫怎会在他的手中。云歌带着满心的疑惑沉沉睡去。整整一夜她的梦中都缭绕着那如泣如诉的箫声。
天还只蒙蒙亮,云歌就被震天的鼓声吵醒了。汉军这么早起来cao练吗?云歌起身揉揉眼睛,见窗外的天空微微发红,又歪回榻上,片刻之后却又霍然坐起。不对,这窗朝南不朝东,且这红光隐有跳动,倒像是火光。云歌披衣上身,匆匆跑入院中,听到画角的低鸣已从南城响起并入隆隆的鼓声中,再细听还裹着密集的呐喊之声。虞院的廊子上,衣衫不整的婆子丫头小厮们正挤在一处眺望南面火红的天空。
云歌见葵儿也在那一群人中,冲她吩咐了句“不要惊着你家小姐“,便匆匆推门出院而去。封泽街上人群熙攘,皆是睡眼惺忪的街坊邻居正在彼此探问qíng况。
“闭门归守,稍安毋躁。闭门归守,稍安毋躁。”汉军马骑喝着通令,呼啸着穿过街巷向南而去。
“听那鼓声,是城南的方向……“
“羌人的营地不就在城南外的塞章吗?“
“不好啦……羌人攻城啦……“
议论纷纷的人群忽然睡意猝醒,一团慌乱起来——有的惶惶掩门,有的瑟缩顿地,也有十几个胆大的拿了家里的菜刀斧头往城南方向跑。云歌定了定神,也随着那群胆大的男丁穿街走巷,一同向城南奔去。
远远就看见南门上蓝紫色的天空,已被一支支带火的流箭撕划成无数碎条。城外羌人的长啸之声亦如流火般撕扯着耳膜。城头之上人头攒动,看得到汉军士兵正在集结调度中。而城门之下百步之外已被木栅围起,由持戟的兵士把手着,再难接近。
那十几个拿着刀斧的男丁涌上去,向守木栅的士兵大声询问着qíng况,并要求加入护城的守军。然而汉军士兵围紧木栅,并没有要收编他们的意思。云歌模模糊糊地听到“杨玉攻城“,“局面尚在控制中“的话,心中隐隐松了一口气。再看城墙之上,集结完毕的汉军已开始分流移向城墙头的垛口处,结集成组引弓放箭。
那一群未被收编的男丁在木栏外议论纷纷。
“那些羌人只知马术游击,哪里懂得攻城的器械。”
“咱们汉军只需弓弩,就可对付城外的羌人了。”
“咱们大汉朝的城池自然是固若金汤。”
那几个人的话音未落,城门方向忽然发出轰天巨响,一下又一下好似撼在人心之上。
南城门前观望的人群安静了一瞬。忽然有人大呼起来,“羌人在撞城门啦。“
云歌定睛望去,果见高耸的城门随着轰响在微微地震颤。那几条闩门的巨木也如小兔般微微而跳。
恐惧如灰鸟的翅影掠过街面,人群四下惊散。一头huáng牛受了惊,拖着散架的木车沿着街道狂奔起来。闪避huáng牛的人群互相推挤踩踏,一片接着一片向街边倒下。云歌也被左冲右撞,立足难稳,几要失去平衡。一对白衣的男女在混乱惊逃的人cháo中极力挤向她。那名白衣的男子忽然注意到城头的异动,运气高声喊道,“赵将军……赵将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