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但见我身处一huáng梅花树下,其花香馥郁,与檀香有几分相似。我缓缓坐起,见此梅树繁花竞放,蔚如huáng云,而在花事最浓处,竟升腾起一簇金色华光,华光中隐见一幼蛟形态。此时后头传来师尊的平稳嗓音:“云绛,你可认得此处?”
我忙向师尊行礼,道:“师尊,此处可是我所居右配殿里的小跨院?这huáng梅便是磬口梅?”
师尊点头:“此梅树长于此处已有数千年,因常吸玄杞峰灵雾,得以花开终年不谢。为师曾说,此跨院只待有缘人得入。”
见我疑惑,师尊便将此跨院来由始末向我道来。师尊有一妹,嫁与一蛟族男子,后二人遇险,xing命垂危。彼时师尊之妹已近临盆,她心知她夫妇二人生还无望,遂以所剩余力催产下一未足月儿,将此孩儿托与师尊后,夫妻俩不久便闭目而逝。我见到那簇金色华光,便是那未足月儿的胎盘。师尊言其妹当初入右配殿催生,此孩儿甫一降生便被胎盘托起直飞入磬口梅树繁花处驻下,瞬间华光初现,满园芬芳。师尊之妹道此孩儿由huáng梅供养乃天赐机缘,师尊遂封起跨院静待有缘人入内将此孩儿唤醒。那日我昏倒后被师尊送回寝舍,师尊见小跨院封印忽已开启,便将我置于花树下,果见华光更盛。
我听罢奇道:“我竟是那有缘人?我可唤醒这孩儿么?”
师尊道:“这孩子先天不足,魂魄不齐,需得多年津养,补足魂魄后方可如常养育。”
我忽而福至心灵,拿起陶埙对着那孩子chuī起那曲《断殇》。但见华光稍隐,小小蛟身微动,蛟首似是有所感知般伸向我方。我一喜,上前细瞧这个孩儿。只见他于一片huáng色光晕中,似浮似沉,双目紧闭仿佛正在做着美梦。我向师尊道:“徒儿自小与阿兄相依为命,并无弟妹,可否做此孩儿之姊,好生照料?”
师尊颔首道:“你初入学宫,我便觉你似是与这孩儿有缘,如今看来,你果然极具救赎慧根。如此我这外甥便jiāo由你来照料了,为师亦盼能早日见到这孩儿能如寻常孩童般活蹦乱跳。”
我心下一动,笑道:“师尊可是念起穆瓴师兄孩童时趣事来?”
师尊摇头轻叹:“阿瓴这孩子自小便端方沉稳,确是让为师甚少cao心,只是缺些童趣,终是小憾。”
我稍脸红:“徒儿倒是给师尊添不少麻烦。”
师尊慈爱一笑道:“你xing子直慡,也是跳脱得紧。”
一日后师尊敕告全宫:弟子云绛,违规携酒潜入藏经楼禁地,酿成火事,虽未损毁书简,仍须小惩大诫。着禁足于寝舍思过一月,抄经二十卷。全宫弟子须以此为戒,谨守宫规。
我看到此谕,心下怵然。师尊虽私下待我慈蔼,面上仍是一副严师作派。抄二十卷经书,我一月下来手臂要作废了。可再不qíng愿我也得静心抄写,写乏了我便去跨院里chuī埙给那孩子听。不知是否经文抄久了,我若是领会到其中一些妙义,便会福至心灵以埙音chuī出,瞧着那孩子听我chuī埙听得甚是欢快,师尊见了亦十分忻悦,我遂趁着这当口乞请师尊让我见一见穆瓴。师尊沉吟许久,未置可否。
我禁足十日后,穆瓴终得进右配殿来看我。彼时我正一脸苍白伏案抄经,似“如是入无为正位者,不生佛法;起于我见如须弥山,犹能发于阿耨多罗三渺三菩提心,生佛法矣!”之类梵音于我脑内纷然陈列。此种心境下骤见穆瓴,我还以为自己抄经日久已呈现幻觉了,赶忙闭眼念起:“一心禅寂,摄诸乱意;以决定慧,摄诸无智……”穆瓴轻握我手,声音温润如暮chūn溪泉,道:“云绛,是我。”
我立时睁眼,见果真是他,此刻正一脸关切望向我,那双美目似有若无地流露出些我看不太明的qíng绪。我不知为何心头涌起一阵委屈,倏地“哇”一声号啕大哭起来:“我那时见天灯she出亮光要伤你,一时下手不知轻重化出三昧真火,没曾想竟烧出那般火势……我时时后怕,若你没能逃出阁楼,那三昧真火会不会往你身上再弄出几道伤痕……你若是如阁楼那几面被烧黑的墙那样变成玄蛟了我该如何是好……”
穆瓴执帕替我拭泪的手晃了晃,而后浅笑道:“现下我无事,你莫难过。”
我忽而想到,从前我随平乱归来的阿兄去送些随扈老兵返家,有些等在家门的老兵之妻见到丈夫归来时似乎便是我现下这幅哭容,而那些老兵见其妻伤心,貌似也会说方才穆瓴说的那些话。我蓦地尴尬起来,立时止哭,心下奇道我被罚跪罚抄书时也未曾难过,为何一见穆瓴便溃散大哭呢?难道是抄经抄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