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言在他身边坐下,接过他递来的茶盏,问道:“瓴君,你在看甚么?”
“都是些往日随笔,闲来翻一翻罢了。”
我望着穆瓴隐露青筋的手背与清劲分明的骨节,脑中不期然涌出些旧日琐碎记忆,便是穆瓴这双手,从前抚出各种高妙仙乐。我遂朝他道:“瓴君,你的伏羲琴在何处?”
穆瓴脸色忽转凝重,他美目中迸出明锐眸光扫了我一眼,沉声问道:“你找这琴做甚?”
我不意穆瓴竟如此戒备,遂殷殷道:“瓴君,我,我就是想听你抚琴。”我边说边伸手攀住他肩头,心下对伏羲琴的现状益发好奇不已。
穆瓴似是暗暗松了口气,祭出了琴置于案上。我凝眸细看,只见那琴身有焦黑斑纹,其状如麟羽,正是我凰尾的形态。我奇道:“为何这琴身上有我尾巴的印迹?”
“此琴身为梧桐木,本就是你栖息之所,自当有你的印迹”,穆瓴温声道:“阿凰,你且往为夫身后靠一靠,为夫这便抚琴于你。”
我心下生出些疑惑,却又道不出何处不妥,当下遂坐到穆瓴身后,静听悠然琴声自他指尖撩拨而出。许是身子未得复原完全,穆瓴空灵绝尘的琴音听在我耳中竟似安眠曲那般。我双睑沉沉搭下,在穆瓴身后伸手环住他腰间,靠在他后背喃喃道:“瓴君,我要小憩一阵……”
穆瓴轻轻“嗯”了一声,待一曲弹毕,他回身拉过几近睡熟的我,躺下并枕于他腿上。彼时我只听得熏风拂过身畔梧桐,发出窸窸声响,漫天桐花纷然飘落,我缓缓闭眼入梦。半醒半睡之时,我只觉穆瓴以掌心轻覆于我小腹上,并深深一叹。我微微转了转身子,只道方才乃错觉。
我于穆瓴柔qíng蜜意里安然度日,他除开静修的时辰,皆事无巨细照拂着我的起居。过往旧事我能记起的不足十一,而我每每问及穆瓴,他却不愿多谈,只道待我身子复原后方与我细说。夜里我与他拥被而卧,我间或亦能觉知他勃发的热qíng,但他只轻轻吻过我脸便歇下,待我很是温柔克制。我虽不解,但见他并无大恙,遂未作他想。
十日后,疏影自谷外疾奔而来。她见着我后,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一番,方道:“阿姊,你被兄长照料得不错,现下气色比我离开时柔润不少。”疏影娇憨的俏语使我忍俊不禁,我张望四下,问疏影道:“此番你是独自前来?那伯甦未曾同行么?”
“他自是来了,甫一到此便拉着我兄长密谈”,疏影撇嘴道:“从前都未曾见过他与兄长如此亲近,别不是看上兄长了罢?”
我瞠目结舌:“疏影,你真是心仪那伯甦?怎的如此讪谤于他?”
“嘿嘿阿姊,我就这么一说,你莫忧心,兄长他全心系于你身上,这千年如一日般守着你,怎会让伯甦带弯了呢!”
“你说伯甦极重身份,你如此调笑,不怕他恼了?”
“我打小便粘他,旁人对他有敬有畏,我却不怕”,疏影狡黠一笑,道:“你别看他端着幅神通广大六亲不认的架势,其实只要朝他软语几句,他就凶不起来了。我曾失手损了夫子们的炼丹炉,甦君一壁斥我荒唐,还扬言遣我回族里由族规处置,一壁却请了你……请了……请了个寻常不愿出山的能工巧匠,替我将那炉子修复,以免我受夫子们与族长责罚。”
我对疏影言语中的yù言又止有些惊疑,然闻知她口中的伯甦竟亦有无可奈何之时,不禁笑道:“要劳动始圣元君替你寻工匠补救,只怕你这祸闯得不一般。”
“阿姊你怎的如此聪慧”,疏影挠挠头,道:“我那时听闻施防糙对加速炼丹有奇效,遂好心寻了多日方寻得一小撮放入那炉内,岂料那炉里不知何处出了意外,竟炸裂了……”
“那施防糙着实难寻,亦确有助炼丹,只是那糙须得萃jīng取汁方可入药,并非如你所为直接入炉”,我捧腹道:“你如此行径,未将丹房炸毁便是万幸。说来那位补炉的高人,手艺相当不俗啊!”
“这鲜施防糙竟可酿如斯大祸?我那时当真走运了”,疏影抚着胸口道:“往后若我遇着恶人……便如此法炸其老巢!”
“你又在瞎扯甚么,终日异想天开,到得此处还更放肆!”疏影与我胡侃之际,伯甦走进,并朝疏影轻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