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地处西域,酒肆风气极是奔放,旅人花费一些银钱便可于酒肆内寻上一二胡姬相伴,以慰旅途寂寞。我忆起从前在博望苑见到的各色歌姬舞姬,便指点了酒肆众胡姬们一些举止言谈,让她们在奔放中又带上些许含蓄,如此更是惹人爱怜,许多旅人闻风而至。泸楠便也将一部分酒肆事务jiāo予我来打理。我虽对酒肆中胡姬陪酒过夜之象不以为奇,却亦严令询儿与思儿不得踏入酒肆半步。
李广利于投敌一年后死于卫律手下。年迈的皇帝悲缅冤死的长子一家,遂建思子宫与归来望思台以寄哀思。
冬去chūn来,我在焉耆已过了两年有余。询儿xing子活泼,终日在庄上疯跑,与庄内诸人皆相处融洽。思儿倒是沉静,一如其父端方。此时已是汉地的后元元年仲秋七月,降雪却比往年早了些。到了九月初一,一场大雪过后,我正于院中收起留作过冬的ròugān,一伙不速之客却光临了庄上,抢去了些牛羊与粮食。
事后泸楠探到,今年天山北面青huáng不接,食粮不继,糙场不丰,偏生又逢冬雪早降,从秋后便有游侠儿逐渐聚集于山上,专门向山下的庄户下手,遇上激烈反抗的甚至会伤人xing命。这些游侠萍踪无定,极难追捕,泸楠只好与他的小舅一同募集青壮庄丁,不分昼夜于庄子四周轮番值守。饶是如此,仍有数次遭游侠抢掠伤人之事发生。
这日已是腊月,我方从庄上运了ròugān回酒肆厨房,便有前院跑堂的汉人伙计进来请我去应付个汉地客人。我自从右手中了痹毒难以使力后便开始用左手挥鞭,两年下来亦有用右手时的七八分劲道,因而虽有“天南酒肆当家娘子乃山庄二当家的姘妇,有销魂姿色”之类的流言传出,但酒肆往来多是旅人,见我不愿如胡姬那般陪酒,亦少有qiáng人所难。遇到些蛮横无理的,我通常避过后请出妖娆胡姬作陪,各种刚柔并济手段下亦能脱身。如此一来,点名寻我作陪的客人已是少有,今日倒是稀奇。伙计还道此人应身手不差,我得小心应对。我想到最近游侠聚集,遂打起jīng神,净了手便往前堂而去。忽而我又心念一动,取下酒肆高阁上一筩新酿的甘醪,一并带去伙计所指的那个客人包厢里。
我走进前堂,与堂外冷冽朔风相反,堂里温热气流如熏风般拂过一众食客,两个金发丰rǔ的曼妙胡姬正与三两汉地护军打扮的男子滚做一处,男子口里大喊“兄弟,这个舒服点,再来……”之类的浑话。我转身避过,拾阶行至楼上厢房,推开门便道:“听说这位客官不满我肆中女郎……”我话未说完,便被厢房里那抹月白刺得眼里一痛,浑身立时如筛糠般止不住颤抖,手中醪筩险些落地。杨瓴两步跃至我面前,jīng光四she的星眸打量着一身胡姬装束的我。一别三载有余,如今他比往日添了几分凌厉,思儿还真是像他……想到女儿,我qiáng作镇定笑道:“妾端来了新酿的甘醪,请客官尝尝鲜。”说时我将酒浆舀至耳杯中,嫣然抿嘴,抬手将耳杯递给杨瓴。杨瓴接过却并未饮下,只端详着我道:“原来澈娘便是你……”
我又舀满一耳杯酒浆,对杨瓴道:“妾先饮为敬。”随即仰头饮下。杨瓴嘴角微扬,道:“美人赐酒,安敢不从。”遂一饮而尽。我见他将酒饮尽,心下安然了几分,正盘算要如何应对,杨瓴忽而抓起我右手问道:“你方才一直用左手,你的右手怎的了?”说时他扯下我右手衣袖,只见数条伤痕爬满我手腕。我右手无力抽回,只得道:“妾只是意外受了些许皮外伤……客官请自重!”
“自重?外面那起胡姬伺候人的本事,你倒是拿出来让我自重啊?”杨瓴讥笑,三指摸上我右手脉搏。片刻后他贴近我脸问道:“你在何处中了毒?”
我索xing闭口不言,只幽幽看他。在酒肆里见惯风月,我亦懂得如何蓄起qíng绪将自己一张面容浮显出宜喜宜嗔之态。我抬眼望见他面目如昨,眉宇间多了几分愁意,下颌有新生的短短须根让我很想轻轻抚上。原是想蕴些面上神qíng而已,我却抑制不住心头一软,有泪自眼中滴落。
许是杨瓴少见我如此柔弱模样,他轻轻松开了我的右手。我顺势站起,抬手拭泪道:“客官自便,妾失陪了。”说完我转身走至房门处,伸手推门yù走。杨瓴从后抱住我,双手环过我腰,胡茬扎在我颈间。他柔声问道:“你过得可还好?近来那伙游侠可有扰到你?”我心中一跳,还未答话,房门忽而被推开,竟是泸楠一脸怒气站于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