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直双拳仍不能展,只有拇指能伸出,从此她难以拿针握笔,仅能日常自理。杨瓴见她可怜,想着回程顺路,便救人到底,许诺将她送回河间家中。我与玥直欣喜谢过,觉着这位杨公子真乃正人君子,心地良善。
杨瓴与他的族亲们在定陶处理庶务,将我与玥直安顿在杨家驿舍中。我见玥直时有愁容,便问她缘由。玥直叹道:“四年过去,我家中不知是何种境况……”我安慰她道:“那个杨公子瞧着是个实诚人,你若求着他,他必会帮你。”玥直点头:“也唯有如此了。阿凰,不曾想我们四载姐妹,就如此分别……”我吸吸鼻子:“玥姐,我回家后定会给你写信,得空了我便去河间看你。”
五日后,飞驰而至的兄长将我紧紧抱住,语带哽咽道:“阿凰,为兄竟还能寻回你。”我亦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兄长待我qíng绪稳定后,牵上我向杨瓴郑重致谢。杨瓴受过我兄长谢礼,yù婉拒兄长带来的谢仪。我眼珠一转,抢过谢仪塞到杨瓴手里。我身量未足,杨瓴长我五岁,我踮起脚尖亦够不到他下巴,只好一手扒在他肩上,凑近他耳边悄声道:“瓴哥哥,这谢仪权当你给玥姐赎身的银钱罢,你若真不想要,便留给玥姐可好?”杨瓴怕我站不稳跌跤,忙弯腰伸手扶住我,轻笑道:“你这法子使得,那我便将此谢仪jiāo予赵姬。”
我与玥直、杨瓴道别后,坐上马车随兄长回鲁地。在路上,兄长将这四年里家中一些变故说与我听。父亲在我被拐走后次年便病逝了,母亲历此大挫后,一下苍老许多。兄长看着我微笑道:“阿凰,无需伤感太过,日前家中收到你的下落,母亲似又年轻几岁般,有了笑颜。”我为亡父哭了一场,并去到父亲坟前祭拜一番后,终是回到家中。
见到母亲我才明了兄长所说的苍老是何形容,我脑中那满头青丝眉间蔼笑的母亲,现已半头银丝,见到我便搂住我泣不成声。我随着母亲回到她房中,替她擦泪,哽咽道:“女儿不孝,让母亲神伤日久。”母亲终是笑了,抚上我侧脸道:“阿凰,你回来便好。”
我回到家中住了大半月,除了头几天我顾着与母亲唠嗑,为了逗她开心我还舞了一回给她解闷外,我大都留在我原先住的小院里。四年寄人篱下的日子,我虽才九岁,亦初具察颜断色的能力。家里除了母亲,兄长,与兄长的嫡长子史高,余下人等觑我时的面色皆隐隐透着厌弃,全无久别重逢的亲切。还有泸楠,我归家后未见到他,问母亲方知他现已搬出史家,小小年纪就已学着打理家中皮货生意事宜,长年奔波在外。
一日,我从母亲房中出来,走过回廊,望见庭中一株梧桐,时值初夏,桐花缀于茂密叶尖,甚是悦目。我想起从前那伎馆小院里的梧桐,又见四下无人,便将深衣裾尾撩起绑至腰间,三两下便攀上梧桐叶茂处。我刚想凑近那桐花细瞧,忽听树下有人声,有两婢子正行至树下说话,我定睛一看,原是大嫂的两个贴身侍婢。
“今日大夫人又生气了,说是因主公不愿遣走那个三娘子。”其中一婢嚼舌道。
“倾蓝姐姐,三娘子可是犯了过错?”另一婢不解。
“可不是么,史家尊孔,那个三娘子自那伎馆浸yín四载来归,品貌xingqíng必定移了去,史家女子原是配公侯之选的,三娘子如此岂不堕了史家门风?日后大夫人所出的小娘子们如何寻婆家?现下史家只对外说三娘子夭亡,生怕有风声对史家女子不利呢……”
两个婢子渐次走远,我从树上徐徐爬下,陷入沉思。
又过了大半月,我于七月苦热之际等来了泸楠。四年未见,他长高不少,应是时常在外日晒雨淋,小男子汉比四年前黝黑许多。泸楠见着我,眼里带了分泪意,嘴角却仍是那戏谑的笑,拉起我问道:“小姑你是上了何处厮混?竟一去四年。”我亦含悲道:“我哪是厮混……你如今才八岁便要如此辛劳?”泸楠满不在乎道:“家里长辈不愿出面行此商贾之事,我便学着些。我长年奔走,倒是长了不少见识。”我顿时心下生羡,忙问泸楠下次远行可否捎上我?泸楠见鬼似的斜眼看我,嘴里发出一声:“你……?”末了他又叹口气道:“罢了,我知你于家中境况,我去跟义父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