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楠未等我说完,忽而上前扯起我衣袖道:“我不稀罕长安那起功业,势大如大姑父,转眼便如广厦倾颓,还不如我闯dàng天下逍遥自在。我只问你,你可是要回你那夫婿身边?”
“当年太子那场祸事,当中有许多误会,杨瓴……他并非有心害我们,他原也不知冯氏身份。泸楠,我们皆是被江充与李广利勾结加害的可怜人罢了。”
“好,你自去了却你的故友托孤之诺,我带人将两个孩儿送回焉支山。未得我允许,两个孩儿不得擅离焉支山半步!”说完泸楠不容我质疑,转身大步离去。
思儿出生以来,我从未离开她超过五日。她得知我要远行,却不曾哭闹,只是晚间就寝时抱我的小手比平日更是用力。反倒是询儿,痴缠要我携他同去未果后,自去房里生了半天气,待我答应秋日带他于焉支山狩猎后,方才展颜不再胡闹。我教思儿,回到焉支山若见到陌生人问起她年龄,便只说两岁生辰刚过不久,除非是我与泸楠同意,否则不可对旁人说出真实年岁,免得被有心人又将她认作当年那个产下的“妖孽”。思儿十分乖巧,朝我认真点了点头。
元日一过,我换上男装驰马出发,往长安而去。我算着大河冰凌解冻的时日,一路上不敢懈怠,月底便过了玉门关。我继续赶路,然而此时我却屡屡觉着异常疲倦,有日竟于疾驰的奔马上睡着了。幸而我下盘稳健,否则险些堕马。我在酒泉不得已歇了一日,运气调整一番,这才重新上路。如此紧赶慢赶,我堪堪于大河凌汛前,登上渡河的大船。
上船后我舒了口气,望着滔滔长河奔流向北,苍茫航道上升起一轮红日,分外辽远壮阔。本应神清气慡之时,从未于船上眩晕过的我,竟蓦地胃里一阵翻涌,不由自主趴于船边将早间吃下的朝食全吐了出来。颈间的玉瓶传来温润质感,我倏然想到,我竟是有孕了。
许是受手上未能理净的痹毒所累,我此次怀胎并不如怀思儿那时顺遂。我时常神思恍惚,夜里又屡屡失眠。我驰马走了几日后,不得已雇了马车前行,直到三月初方到得长安。
一别数载,长安仍如记忆里那般熙来攘往,只是多了几分肃穆。
我循着记忆走至迎紫里,熟悉的家门在望,我却停步不前。我站了小半时辰,有一男子从门里出来,向我一揖道:“阁下在此站了许久,有何贵gān?”
“如今,可是国丧?”我答非所问。
“正是。阁下是……?”
陵儿如今也如询儿一般,是孤儿了!我心里难受,一时说不出话来。此时少纹的声音从男子身后传来:“姑娘,呀,是姑娘回来了!”少纹对我仍是在博望苑时的旧称,“姑娘,你脸色不好,是累了罢?快进来歇歇!姑爷不在家,我让我那口子喊他回来。”少纹转头对那男子道:“作庆,快去请姑爷!”
我轻声问道:“少纹,朝中由谁主持丧仪?”
“治丧的自然是霍大将军啊,姑娘你先歇会,我去给你打水清洗一下。”
我沐浴过后换回女装,拿出已收起数年的凰簪绾了长发。少纹给我端来些吃食,我勉qiáng用了些,便又问少纹,我不在的时日里,有何人会来寻杨瓴。少纹忙道:“姑娘你且安心,自从那个冯氏走后,姑爷这院里gān净得紧。现下就只我夫妇二人与芸拨打理着此处,芸拨原是下月要嫁人,适逢国丧便推迟了些。我瞧着姑爷并不近女色……”我淡淡一笑打断她道:“我并非问这些,现下瓴君给任郎中,他可有些许同僚来此拜访?”
“姬公子是常来的,杨都尉和范郎中间或来此坐坐,其余的……那个霍云,就是霍大将军的侄孙,两年多前来过一回,总嫌三挑四的,说此处寒酸,说我与芸拨伺候不周,竟然自带着侍女前来服侍,还想塞一个美貌的歌姬给姑爷,姑爷没要。后来,他怕是觉着自身高贵不愿纾尊,便不曾来过了。哼,不来更好,谁稀罕呢!”
我沉吟片刻,问:“这几年,可有人拿瓴君是卫太子连襟这关系说事?”
“当初就是田丞相上书,除了他,肯为咱太子说话的人都没多少,唉,姑爷这身份也是难堪,我那口子是赤泉侯府出来的,他说多少与姑爷同年资的都升迁了,姑爷却似并不在意,这几年一直在光禄大夫手下做事,低调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