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辞而别,策马行了两日,于掌灯时分到了天水。从前随队行商时我在此地盘桓过数日,因而我寻到从前商队的落脚处,歇了一夜。翌日本yù启程西行,奈何我又四肢酸软无力,任何吃食皆难以下咽,我只好作罢。我在房中兀自调息了半晌,身上方得松泛些。其时有敲门声传来,我只道是房外的小厮,开门一瞧,竟是泸楠带着思儿来了。三个多月未见思儿,她又长开了些,小脸显出我五官的模样,一双妙目又如杨瓴那般璀璨照人。她见着我便张开双臂扑入我怀里,尚未说话便哭出两行清泪。我赶紧拥住她哄道:“思儿是想阿母了罢?阿母在此,不需哭了。”思儿双手攀在我肩上,轻声问道:“阿母,你何时带我归家见阿翁?”我心里蓦地一阵抽痛,抚着思儿后背道:“阿翁事忙,思儿先与阿母在一处罢。待思儿大些,我们便去寻阿翁。”
思儿在榻上睡熟后,我问泸楠如何寻到此处的。泸楠道:“鲁地传信,那个在长安官狱里顶着询儿名义的孩儿刘病已,年初时适逢大赦,被送回鲁地家中。他这些年遭受牢狱之灾,身子骨并不壮实,家来不久后便一直于院中休憩,现下方才养得有些起色。我遂将询儿留于焉支山一私苑处避人耳目,思儿吵着要见你,我便也将她带出来,本yù去长安寻你早日回张掖,不想刚到天水便有家臣报曰你在此处歇脚,我便过来了。”
“询儿他可愿意回鲁地家中?”
“巫蛊祸事以来,家里一直谨言慎行,即使卫太子冤案平反,全家亦只父亲一人知晓询儿与病已的实qíng。目下虽病已得以归家,其身份只是平民,询儿若此时回鲁地似有不妥。”
“那咱们回了焉支山,再视形势而定罢。”
“你……确定不回你那夫君处了?”
“我的身份现下并不适于留在长安……”
我歇了一日,翌日我早早起身,收拾停当时,却不见了思儿的身影。我走到巷口,见到思儿正与一人说话。我抬眼看去,却被吓得一阵眩晕。思儿对面之人,竟是杨瓴!思儿回头见到我,旋即喊着“阿母”向我奔来,杨瓴随后疾步而至,语带惊怒问道:“这是你的女儿?”
我浑身僵直,无法言语。杨瓴又道:“我探得你应是到了此处,便日夜兼程而来,竟看到这个眉眼极似你的女童。我问她年岁几何,她说她二岁生辰刚过不久!你……你!”
我牙关打颤,思儿亦被杨瓴忽而散发的凌厉气势吓得紧紧抓住我的手。
“你既已与旁人育有一女,为何又回长安寻我!史绛,你可还有良心?”杨瓴扬手狠抓我肩头,十指用劲似要钉入我肩胛内。
“……”我无言以对,肩头之痛不及心头缀满的失落与难堪,却又无法诉诸于口。我忽而连连摇头,泪如雨下。
“莫再让我瞧见你这副柔弱模样,你如此只让我腻烦不已!史绛,只当……只当我从未在西域寻过你,此生……长诀!”
杨瓴双目含泪,松开我双肩,悲愤转身负气而去。我举步yù追,却终是生生停住。思儿扯扯我衣衫道:“阿母,那阿叔欺负你了么?”
我蹲下紧紧搂住思儿哭道:“那是个君子,他从未欺负过阿母……思儿,你喜欢这个君子么?”
“这个君子十分好看,思儿极是喜欢。可是阿母你为何哭?为何不让他留下?”
思儿天真稚语直直摧我心肝,我qiáng忍心头悲恸,道:“那个君子有许多要事,无暇留下了。思儿,我们……回焉支山罢。”
泸楠寻来马车,却见我一副生无可恋的形容。我抱着思儿坐进车内,泸楠问我是否身上有恙,我摇摇头,道:“不必顾虑我,这便走罢。”
马车走了一日,晚间宿下后,泸楠问我:“思儿说昨日你被一白衣男子骂哭?是杨子恪?”
我点头无力道:“是他。思儿对他说自己刚满两岁,他一怒之下佛袖而去了。”
“那也好,他此次便可对你死心了!”泸楠语气里似是带了些幸灾乐祸,他又道:“你现下这模样,可是还在念着他?”
我恹恹道:“我乏得很,先歇了。”转身往房门走去。泸楠却拉住我问:“你竟对他用qíng至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