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支颐道:“张贺为人大义,xingqíng和气,从前在博望苑时便颇有人望。他做事有条不紊,治下庶务井然有序,姐夫当年对他很是嘉许。询儿出生时,他还去抱过询儿……我总觉得,这张安世迁光禄大夫,似是为张贺任掖庭令掩人耳目般……”
“为夫亦是做此想法,阿凰,你可记得年初县官于钩弋殿里说的让询儿在家中多待上一阵?”我点点头,杨瓴又道:“霍大将军虽与景桓侯同父异母,却是因景桓侯得以显赫。当年景桓侯携霍大将军这异母弟来京时,你姐夫是景桓侯表弟,与霍大将军亦是熟识的……”
我心神一震,想到杨瓴口中的景桓侯便是逝去的冠军侯霍去病,遂攀着杨瓴手臂道:“瓴君,你意思是……他们要将询儿接回掖庭,由张贺看护?”
“为夫所能猜测的,便是此节了。”
我想起陵儿曾问我,病已是否愿意回掖庭,对上如今境况,应是八九不离十了。
仲夏,匈奴壶衍鞮单于与汉通好,并承诺将身处北海,持节牧羊多年的苏武送回。夏末,匈奴又发兵两万掠边,天子派兵回击,活捉主将瓯脱王,自此匈奴不敢再犯张掖。
杨瓴与我说起此事时,道:“眼下东北的乌桓日益壮大,匈奴讨不到好,就又将主意打回张掖去了……”见我脸色倏地一白,杨瓴似是悟到一事,遂道:“念儿出生那年冬季,匈奴亦犯张掖……阿凰,你那时……”
我生怕杨瓴提起泸楠,忙道:“焉支山虽有匈奴流寇出没,毕竟人数不多,那个冬季亦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阿凰,你须记得女儿不只属你一人,你日后不可如此轻率便置两个女儿于险地。为夫今生至亲,便只你三人而已……”杨瓴拥我入怀呢喃道。
这告诫被杨瓴以温润低诉之音说出,我一时愧疚难当,点头道:“诺。”
夏末,陵儿遵先帝遗诏,将已故卫太子遗孙刘病已接回掖庭养视,并令宗正著其属籍归入皇家。即日着鲁地史家尽早将皇曾孙送回。
我得悉此诏令时,喜忧参半地想着回鲁地亲自带询儿回长安。询儿身份终是得以正名,是为喜;他终要离开疼爱他的曾外祖母,却也是忧。我让田作庆传话与杨瓴我要回鲁地当晚,在未央宫值守的杨瓴却急匆匆回家来。他双眉紧拧,向我斥道:“你可还有些许为妻之持?总是未经我同意便不辞而别?”
杨瓴自与思儿相认后,便如往昔般待我和颜悦色,此刻他竟一反常态,我立时懵然,轻声问道:“夫君息怒,可是妾何处做了错事?”
我甚少在杨瓴面前谦称,他眉头稍松,道:“你要回鲁地,须得与我同行。我眼下事忙不得离京,你在家中静候询儿来京便可。”
“思儿念儿皆在长安,我还会走脱不成?”
杨瓴气愤道:“我未许可,你不得私见你那义侄!”
我闻言愣住,片刻后方道:“瓴君,泸楠是我亲人,从前我为避祸不得已才与他在外以夫妇相称。”
“你别忘了我私底下那重身份是做何事的,况且我亦是男子,我岂会觉察不出你那义侄对你……生出了男女之qíng!”杨瓴一双美目里蓄着隐忍的怒火,目光牢牢盯在我脸上。
我闻言脑中轰然,思儿出生时泸楠替我接生的qíng景浮现,且自我携思儿回长安后,在鲁地打理后事的史高曾传信于我,道泸楠似是十分想念我却又不知为何不肯承认,且从不愿意跟随前往长安的商队,或许杨瓴所虑之事不无道理。然而若非杨瓴当年yīn差阳错于焉支山寻访我,思儿出生时亦不用蒙受这些磨难。我着恼道:“你这是不信我?若我非要回鲁地呢?”
“你!我是你夫君,你竟一味忤逆为夫!你若一意孤行,你我夫妻qíng分,便到今日止!”杨瓴甚少如此急怒,他抬手攥紧我手腕,衣袖拂到近旁木架上我的陶埙,只听啪一声响,陶埙落地摔成粉碎,同时身旁传来念儿“哇”的一声啼哭。我转头一瞧,原已睡下的念儿不知何时竟立于我们身后,涕泣道:“阿翁,阿母,你们很是可怕……”
我正yù上前抚慰一番,杨瓴已先我一步抱起念儿,一边替她拭泪一边温言哄道:“念儿莫怕,阿翁正与阿母在游戏,阿翁这便陪念儿回榻上歇息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