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遭雷劈,杨瓴的哀痛埋怨,还有那日思儿质问我时那双含悲带愤的美目,如同尖刀狠狠扎进我心里。我的思绪停顿了半日,方缓过些许来。
杨瓴立于门外,久久不语。我行至他身后,伸手环过他腰间。我脸贴于他背上,瓮声道:“瓴君,待华起兄得空,便带我去见见他罢!”杨瓴未作回应,我遂与他一前一后静立廊下,落日余晖将我二人身影拉长,我的心境似乎瞬间苍老了许多。
翌日杨瓴携我去见姬池,我问他陵儿可有何寄语。姬池无奈,道出陵儿原话:“绛姨,朕无能,只得以此法还思儿自由之身了。”我闻言眼前发黑,qiáng自定神片刻后,我又问姬池道:“那尉屠耆,你可知他为人如何?”
“此人久居长安,很是崇汉尚礼,思儿为汉天子所赐,嫁过来定以鄯善王妃待之。”
“华起兄,你可否去周旋一二,让思儿无须诞下子嗣,只居尊位便可?”
一旁杨瓴拉住我问道:“你此话何意?”
“县官言下之意,思儿所求不过是自由而非显贵。既如此,何苦让她诞下嗣子卷入王庭争斗中去?尉屠耆以礼待她,既全了汉室颜面,又无需囿于汉地与鄯善王室之争。只要思儿愿意……”
“我懂你之意”,姬池朝我点头道:“我先与尉屠耆通通气,待思儿到来后,你再与思儿详商。”
我转头对杨瓴苦笑道:“思儿未必愿意与我说话……瓴君,平凉来此地不远,若秺侯已处置妥当平凉诸事,得空之时,可否……请他私下来与思儿见上一面?”
杨瓴略显讶异,举眸望向我的目光中含了些深意。姬池在旁轻咳一声,道:“既然阿凰你已猜到秺侯身份,我等亦无须藏着了。秺侯他xing子隐忍,自幼背负家族重担至今,阿凰方才所提之事,亦不失为折衷之策,且让秺侯松泛些日子罢。”
杨瓴以指轻点桌案,缓缓道:“此事须得隐秘,我亲去平凉一趟罢。”我点头应道:“那我先回了,你们细商。”杨瓴闻言只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看我。
我怏怏离去,忽而想到思儿从前最爱食蒟蒻,然她久困深宫,已多年未尝过了,前番她还曾向我念叨。此次她来西域途中,或可寻机再一饱口福。我遂回身yù嘱杨瓴去为思儿备下此物,方行到屋外,便听见姬池话音低低传来:“子恪,你何苦一直怀执怨念,伤人伤己……阿凰乃思儿母亲,原亦非盼着女儿不好过……如今你如此做派,实乃徒增烦扰罢了……”
“我已不知如何与她共处,不仅因着思儿,更是于想起念儿遭难那qíng境,我真……无法释怀!”杨瓴疲惫的话音里带着浓重的哀伤与怨忿。
杨瓴的话使我心如刀绞,我再提不起一丝替思儿遂愿的心思了,带着一身无奈与绝望,我拖着似被抽gān了力气的双腿蹒跚离去。
杨瓴当夜就取道平凉,我拥被独坐,无法入眠,脑中溢满思儿幼时于焉耆与焉支山的身影,间或又有念儿娇声俏语夹杂其中。
作者有话要说: 病已登基后,常学曾祖父汉武帝的“霸王道杂之”,如同现代的“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爱深痛切
五月初二,蒲昌海水面微扬,夏日熏风拂过我覆着面纱的脸。我一身鄯善妇人打扮,立于蒲昌海旁,看着绵延数里的驼队与马车,自天边缓缓走近。日头正高,辽远的大漠折she出耀目日光,映衬着车队高高飘扬的各色旌旗。我望着由远及近的汉地送亲车队一路迤逦,于蒲昌海沿岸稍事休整。姬池自车队里向我行来,我立时会意,忙跟上前去,随姬池行至一轺车旁站定。只见轺车上一亭亭少女,薄纱覆面只露双目,此刻她那望向我的星眸里,似有一汪秀澈秋波溢出。我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意,轻轻拉住她的衣袖,悄声唤她:“思儿……”
思儿目光划过一瞬间的呆滞,继而道:“阿母,那日是女儿失言,口出诛心之语……”
我握住她一双柔荑,温声道:“阿母心疼你还来不及,怎会怪你呢。从前,阿母亦是错看了秺……金公子”,我向四周张望,“他可有随行?”
思儿微微点头,道:“送亲车队过了平凉,赏哥哥便一路乔装相随。阿翁阿母与姬伯父为我此行尽心斡旋,思儿很是感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