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我趁史高得空,便请他一叙。我摒退一gān人等,只留姑侄二人在房中对坐。我问起史高有否与霍氏族人接触,史高垂眸片刻,点头道霍禹曾遣其府上长史给史高带过话。我又问此事是否由泸楠来牵线。史高目露讶异,未有答话。我想起那年思儿私自随询儿出宫观看走马,惹来霍云与金赏起争执时赶来解围的邴吉与任宣,便问史高霍禹遣来之人可有姓邴与姓任的。史高沉思后道:“并无此二人。”
我闻言心下稍安,邴吉与任宣皆颇有见地与才智,此二人未参与这等胡闹勾当里,看来霍禹霍云接触史家之事应非霍光授意。我抬头望向史高,沉声道:“高儿,你就给小姑一句准话,你是否真要助病已去争那位置?”
史高一凛,轻叹道:“小姑,此事一时难有论断……小侄如今手掌史氏一族,原想着于鲁地安然度日,维持家声便可。只是泸楠大哥他……他近年随平陵侯傅君横跨西域,似生了建功立业之心……”
“高儿,史氏家主是你,并非泸楠。如今霍氏权倾朝野,纵然你助了病已功成,霍氏会由着史家坐大?且史家虽为鲁地望族,但亦仅在鲁地而已,于京中并无权势人脉,族中亦无杰出子弟可以帮衬。而泸楠他终究……有夷蛮血统,不可全心托付!你用阖族命势去搏这并无几分把握的出路,实非正途!”
史高对于此事原就犹豫,听我肃然出口的话,连忙站起并向我以额触地下拜后道:“小姑此言使小侄如梦方醒,史家不求显贵,但求平安便可!”
我扶起史高,殷切道:“高儿,小姑在京中日久,见过不少权贵高官,当中亦不乏英才天纵者,到头来仍是一朝落败后阖族尽诛的下场。我史家以孔孟之道传世,朝堂的浑水,不趟也罢!”史高点头郑重应下,我又让他传信泸楠,请他回鲁地一趟。
史高向泸楠发出传信,泸楠回鲁地应还要一段时日,眼看夏日将至,我忆起往事,心里一阵悸痛,遂留言史高,换了男装牵马而去。两日后我到得临淄,循着记忆来到稷门。彼时大雨初停,稷门遍种稻黍,风里传来几分雨后芬芳之气。我闭眼凝神良久,脑后似有脚步声传来。我慌忙转身四顾,却只见茫茫荒野,空无一人。我自嘲一笑,当年身后传来的那声温和中微带怒意的“史绛!”,终究无法重来了。
我寻了处gān净地,自行囊中取了一小埕甘醪,席地坐下饮起来。日头西落,有三两农夫穿行于田间,走在归家的路上。我心头寂寥,郁郁起身牵马,忽而一人走近,眼光在我身上来回打量,竟是泸楠。
我有些吃惊,问他怎的在此。
“有家仆报信于我,你前阵子回了鲁地,我便想着回来。日前高弟传信言你yù见我,我便急忙赶回。哪知方到家,高弟却道你留书要往临淄去几日,我只好星夜赶来此处。我在临淄城中寻你半日,不想你竟跑到稷门来。你可是饿了?先回城中用饭罢。”泸楠说完便yù上前拉我。我急忙向后退开,泸楠看着扑空的手有些难堪道:“阿凰,那事都过去小半年了,你仍是怒意未消么?我日后不提那事便是。”
我冷笑:“泸楠,你我不必打这些机锋。我史家只空有鲁地望族之名,实则并无权势。那霍氏子弟之所以找你yù谋大逆,除了史家算是询儿外家,亦是看上了你在西域经营多年,yù借你这域外之势罢!”
泸楠面露惊疑,而后一双鹰目却豁然大亮。他忽而哈哈一笑,道:“阿凰,若得你襄助,何愁大业不成!我近年于西域多处游历,募得不少人马……”
未等泸楠说完,我便打断他道:“住口!你莫忘了,你亦姓史!史家历代以儒道传承,怎会出了你这荒唐子孙!你,你若只顾着你外家,并一味加害史家与我夫君,妄图盗汉……”,我粲然一笑:“我已将你于西域藏兵之处写下并jiāo予一稳妥之人,你若有异动,或我有意外,那人必将领我大汉铁骑dàng平你那些多年经营之处!泸楠,别怪我狠心,你已是触及史氏一族存亡大限了!”
泸楠如遭雷击般呆愣片刻,方微微颔首并伸指向我道:“阿凰……好……果然是我当年在定陶慢了一步,你就便宜了那杨子恪!我终究,错过了……”泸楠愤愤收回手,转身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