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婕妤慢走!”
裴远拱手目送舒婕妤离开,还未回头,锦兮却在背后开了口,声音低沉而刻薄,“你刚才的话并非出自真心,对吗?你只是想离开这儿,再也不要回到这个肮脏的地方!”
“你……”
顺着裴远的目光,沉沉暗夜仿佛都作了衬景,锦兮侧首玉立,披风下露出的一角青帛,如同青嫩柳枝冲破一方天空,绽放在万宫阕阁之前,衣华如锦,人美如玉,却自有一番铮然铁骨,叫人不忍呼吸。
这个世界早已注定了弱ròuqiáng食,有些人生来就拥有一切,自然也不会理解被自己随意放弃的东西或许是别人拼上十几年才能拥有。不过是一次小小算计,就令裴远萌生倦意,以冠冕堂皇的理由远远逃离,这是他的权利,锦兮不会唾弃,可现实以无可避免的姿态摆在自己面前,就是带着身负重伤的觉悟,哪怕手脚溃烂,有些话她永远不会轻易说出口,反会带进坟墓随自己的躯体一起湮灭在清冷、如杀意泼墨覆盖的漫长孤夜之中。
……
寒夜如同将死之人一场漫长的睡眠,眼前的视线被熟悉的黑色所覆盖,却倏然伴随一记铿鸣撕开豆大一片亮光,万千星辉透过裂fèng挥洒而下,铺满天地,于佛陀前绽放一轮最美妙的东方红日,再献上最美丽的一束颜韶花,花香,茶香彼此jiāo织流淌在琴弦柔软悠长的曲调中,居高声却不自远,垂清露却明疏桐,深沉叠伏,尽在锦兮不断变换的指尖中。
端坐五色锦帘之后的贵妇一直闭目静听,待听到羽音结尾,仍旧静默沉思,摇头轻叹道:“哀家自诩也是懂琴之人,二十年来也听过不少大家演奏,今日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锦兮坐在椅上,也不起身,颔首道:“太妃谬赞了,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宁太妃缓缓睁开眼,透过层叠繁复的锦帐遥望那弹琴之人,问道:“哀家记得你素来穿红色衣裙,这两日怎么尽换些素衣?跟我们这些老人一样,实在乏味。”
锦兮笑了笑,修长睫羽上下翻飞,就像临空yù飞的蝴蝶停在一朵素净高洁的莲花,嗓音如琴,低沉婉转,“回太妃,裴锦年岁已大,不再适合那些鲜艳的颜色,还是……留给将要进宫的娘娘们吧。”
“哦……”越过漫长的轻咦,十二层千鸾绣袍铺过玉阶,穿过锦帘,最后停在琴案前,眉眼微低,似是轻叹,“看来是有人说些什么了?哎……这些人,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裴锦愚钝,不明白太妃的意思?”锦兮故意装没听懂,轻咦反问,眼睛一直盯着琴弦没有抬头。
此刻宁太妃就站在面前,发髻里斜cha着的十二缕金凤步摇展翅yù飞,折she出冰冷而深邃的光,似一道无形的目光考验锦兮。
“太妃娘娘,昭阳长公主求见。”从屋外进来一名宫女,向宁太妃秉告。
宁太妃听完点点头,“知道了,宣她进来。”接着目光重新转向锦兮,对她说,“你下去吧,明天这个时辰再过来。”
“是!裴锦告退!”锦兮敛眉静默站起,向宁太妃行完礼后,双手抱琴便往外走。
出屋时昭阳长公主正往屋里走,两人擦肩而过,彼此一个眼神的jiāo锋后,再无jiāo集。锦兮脚步刚踏出门槛,背后的朱红色木门立刻从里面关上,继续往外走去,顺手将琴递给浣芝,再由碧簪为自己披好披风,门帘被掀开,一股湿冷而缠绵的气息顿时扑面袭来。
“主子,您身子还没好,贵妃娘娘特意jiāo代了让您这两天千万当心,多顾惜自己身子才是。”碧簪看着天气皱眉,忍不住提醒锦兮。
锦兮不以为然道:“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你不必多说。”
浣芝在后面接话道:“主子!碧簪姐姐还不是担心您的身子啊!这乍暖还寒的,要是冻坏了谁给宁太妃弹琴啊?”
锦兮脚步不慢,双眼却微微眯起,开口道:“……宫中能人众多,我若病了,太妃再找其他人便是!”
浣芝闻言,小步快走,凑到她身边道:“主子有所不知,太妃娘娘本就是大家,自小受名师指点,一般的琴师根本看不上眼的!还有,奴婢听说主子您可是第一个连续三天被宁太妃叫去的,由此可见太妃她老人家对主子可是格外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