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簪见锦兮突然止住步子,站在宫墙外仰头凝望,不由上前小声在她耳边道:“主子,从早上到现在您都只用了些茶点,先前又在芷宫抚了几个时辰的琴,是否……歇息一会儿?找人这种事jiāo给奴婢做就好。”
锦兮闻未所动,轻咦一声,似漫不经心问,“在你眼里,我的身子骨就这么不中用吗?连这点路都支撑不下去?”
“啊……奴婢不是这个意思!”碧簪霍的脸色煞白,伏低着脑袋摇头,“奴婢并没有这个意思!奴婢不敢!”
“哦……”锦兮的语调没有起伏,依旧压低着嗓音问,“那是你觉得这点小事以你本事足以替我代劳,想在我面前邀功?”
“不敢!”碧簪一下子跪在地上,手掌贴地,以额相磕,立即泛出一片红晕,“主子!您就是借给奴婢天大的胆子,奴婢也不敢有这些念头!只是……素绫姐姐生病之前曾三番五次叮嘱过奴婢,务必要以主子身体为先!可奴婢愚钝,若是哪里有说错话惹主子不高兴,还请主子责罚!”
“好一个忠心奴仆,你这么一番说辞,叫我如何罚你?”提到素绫时锦兮目光微滞,倏尔又变得极冷,目如罩顶从上到下缓缓将碧簪包裹,良久,才道:“你起来吧,记住——嘴笨一点没关系,但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自做多qíng之人!”
“……是!奴婢记得了!”一阵风刮过,脊背一阵冰凉,这会儿碧簪才发现自己后背衣料已经被汗浸透。
锦兮却对碧簪的表现极为满意,在心里默默点头,目光重新转向传出乐声的住所,兀自开口:“那里是絮芳阁吧……记得上回还是贵妃带我来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故地重游。
过去的记忆还历历在目,当初玉贵妃充当说客而来,却让锦兮同盛帝达成jiāo易拿回凤鸣琴,而今她已不再是卑微命如蝼蚁的慕氏孤女,世事如曲,眼光迷离间数十年光yīn荣rǔ刹那流过,那些痛恨的,爱过的,不可忘记的过往和不愿想起的曾经都可无选择的陪伴她,一路前行。
脚步继续向前,只见殿外琼阶白玉,朱栏深红,来往宫女个个明肌如雪,身姿婀娜,手捧琵琶,玉笛,笙箫等各色乐器,三五结伴热络络的挤进正屋。
而屋里又是另一番景象,满目辉光尽多华彩,无数锦绸自双龙莲花藻井蔓伸,盛开出深紫鸦青桃红金huáng等诸般颜色,正下方是锦兮有过一面之缘的高台,昔有舞姬随歌曼舞,今日倒是两人抱琴相坐,四周满满当当站着听众。
因锦兮来的较晚所以只能留在门口,方一站定,屋内锣鼓很快敲响,高台上两名着青色装束的乐师相视行礼,由左边那位先行弹奏,十指拨动琴弦,婉转艳丽的曲子在他指下悠悠dàng开。
宫调低婉,羽音清丽,商音缠绵,却在角声渐歇蓦地蹿出另一种风格的瑟瑟之音,左右相和——初时低沉,娓娓相伴,而后清逸,飒然胜出,七弦十三徽,右侧之琴音犹似梅花耐寒,胜比冰雪洁净,高远恍北风凛冽,激昂如万马奔腾,曲调恢弘响亮一改前人绮丽之风,流水化成高山,直教人心激魂颤,恨不得立刻纵马飞渡,踏出云州塞外。
“居然会有这么有趣的人……”琴曲之道,锦兮一向自视甚高,右边那人琴技虽然不高,所弹琴曲却能让她感同身受,油然生出一种英雄相惜之qíng。
眼下屋里举行的是尚乐司一月一次的斗技竞赛,凡乐府中人统统都要参加,每人按照所用乐器划组,一对一轮番比试,参赛者上台演奏,台下听众则为评委,乐声一止立即投票评判。
现在进行的就是琴组的最后一轮比试,且观右边风头正盛,意境高远,但论琴技、指法却远远不如对方。
至于左边那位,比试过半稍落下风,立意也不占优,但他并不着急,琴声不滞,弦音不凝,所以综合判定他还是稍胜一筹的。
经过短时间的讨论,由尚乐司司乐上台宣布结果,如此胜负已定,二人起身行礼,输的一方旋即下台,但见那人面庞清瘦,眉色稍浓,脸上既无半分不服之意,也未有一丝憾色,实乃君子坦dàng之态。
锦兮听见身边有人感叹道:“真没想到!一个刚来不久的琴师竟能与我们欧阳大家一较高下!若换做是我……还不知要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