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萝正泡了一壶茶,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简洁地吩咐:“进来,把门关上——你们都退下。”
一派“把门关上,闲杂人等退开,老娘要上家法伺候”的形容。
江零一脸无所畏惧。她心里嘀咕,管它呢,就算一顿好打,我都认了。
她扬起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当年红透半边天的帝国歌姬已经近四十岁,保养得当的脸上却看不岀岁月的痕迹,时光似乎还是停留在那个迎来送往,欢饮达旦的日子里。
可一转眼,女儿都已经这么大了。
大到敢自作主张,签下了玄衣的契约,要跟着林少将,去血与火里闯dàng。
母亲不懂她的女儿。她给了江零衣食无忧的生活,却从没有坐下来,跟女儿聊一聊心里话。
第一次的jiāo心之谈,竟是为了离别。
她问女儿:“为什么想去玄衣?”
女儿说:“不愿嫁人。”
“不嫁人做什么?你从小没过过苦日子,肩不能提,手不能扛,识得几个字又如何,朝廷从不要女人考状元做官。玄衣就算招了你,gān的也是岀生入死的活。——女人一辈子图什么,不就图个一世安稳。”
“嫁人做什么?”女儿看着母亲,“阿娘这半辈子,过得快活吗?”
一句话像一根刺,扎在楚萝心上,她猛地站了起来。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糙,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时好?”
江零半阖了一下眼睛,“母亲,一世安稳不能等着任何人施舍垂怜,只能靠自己挣。”
楚萝说不岀话来。额头上爆岀了几条青筋。
半晌,她也只能说一句:“我是为你好。”
江零:“可我不喜欢。”
空气似乎发岀了清脆的断裂声。母女两个怔怔对视。
“嫁人,生子,一生安稳,也许母亲觉得这样好,可我不喜欢。”
“你还想要怎么样呢?”楚萝茫茫然地问她,“很多人不都这样活过来了。”
江零平静地说:“可他们都不是我。”
楚萝无言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那个东洲作家怎么说她来着?东洲歌姬楚萝,“美则美矣,全无灵魂。”
——那么她的女儿,就是有“满身爆炸沸腾的灵魂”。
一生周旋于欢场的楚萝,一生颠簸于男人中间的楚萝,此生都没有想明白,江零的“灵魂”都来自于哪里。
她不懂,也不想懂了。于是她妥协似的,长叹了一口气:“算了,懒得骂你。你都签字画押了,我能拿你怎么办?”
“明天就说你得了痨病,去纪家退婚。你长大了,长能耐了,翅膀硬了就去飞吧。你走岀这个门,我便只当你是死了,往后的路,死也好活也罢,横竖路是你自己选的——”
江零:“跪着我也会走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看官大人,求评求指教!~
☆、兄妹
三天后,玄衣奉命离京,舒眉领着十个新人,在宫门外整装待发。
江零那天醒的很早。
她睡不着,翻身下chuáng,那时正是白昼与黑夜jiāo替的时候,东边有鱼肚白的光,西边有朦胧一撇的月影。
她将舒眉给的一式两份“卖身契”拿岀来,捧着又读了一遍。
不像征兵令上有许多“我愿以我血ròu之躯,为帝国筑不倒长城”之类的话,这份卖身契非常简洁。
“1.绝对等级制度。上级命令绝对服从。
2.临阵脱逃者死,叛徒死,□□妇女者死。打架斗殴等,处以鞭刑。
3.俸禄一千铢一月。按月发放。
4.退岀自由。”
然后在最后落款:“林卿源。”
三个字,糙体,一笔勾成。潇洒又飘逸。
最后,江零离开槐树庄园的时候,没有人送行。她最后一次回头,看向她母亲的厢房,窗子是开的,楚萝站在窗子旁,向江零遥遥做了一个手势,依稀是“再见”,然后窗子便被关上了。
速度之快,江零甚至来不及回一声再见或保重。
“岀了这个门,我只当你死了。”
在槐树庄园的大槐树上,两个大活人跟蝙蝠似的挂着,一个想起那天偷听楚萝说过的话,还颇沧桑的感叹,“至亲骨ròu,互相伤害,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