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春草木深_作者:余念一(111)

2017-12-12 余念一

  “夫人,您……您先有个准备,军座他……”那军官紧张地喝了一大口茶,继而说道:“军座他以身殉国了。”

  盛侍安楞了一下,没说什么,但那军官接下来又说了些话,她是一句都没听进去了,脑子里只是蹦出来几个字,“俊卿,死了?”

  那个与她朝夕相伴,经历过无数风雨的男子,会死么?他以前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死里逃生,这一次为何不呢?

  她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过俊卿了,上回见他的时候,她一直沉浸在失去康允的悲痛之中,都没有好好跟他说上几句话。

  那几个军官见盛侍安在发呆,心想她可能受了什么刺激,一时间接受不了,当即便告了辞,好让她一人冷静冷静。

  早在康允走的时候,盛侍安的眼泪就哭gān了,她没有眼泪可流,只是感觉到心口处正在慢慢碎掉,痛苦至极。

  穆正钦的遗体在三天以后被送到了重庆,上面盖着一面军旗。盛侍安颤着手,想要掀开那面旗子,再看他一眼。手刚伸出去,便被一个人拦下了,那是向挚虞,他头缠绷带,拄着拐棍,看样子伤得很重。

  那场战役,他们以区区四万人之数力挽狂澜,歼敌十万。当然,代价也极为惨痛,活下来的不过百人,军长战死,副官不知所踪,兄弟三人只剩下向挚虞一个。

  “夫人,您还是别看了,军座这个样子,怕是会吓到你。”向挚虞红着眼睛说道。

  盛侍安轻轻推开他的手,“就让我再看他一眼罢,以后就见不着了。”

  军旗下面躺着的那人,全身各处关节全部碎裂,脸上已难辨五官,衣服也是破烂不堪。她的俊卿,的的确确是死了,而且,死地很惨。

  “这是我们从军座身上发现的”,向挚虞将那封信jiāo给她。

  盛侍安将信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俊卿那刚劲有力的字体。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他想要安闲的生活,他恨透了战争。

  蒋中。正带着手下几个高官前来吊唁,他不无悲痛地说道:“夫人节哀,正钦他战死沙场,也算是死得其所。我本派了援军去,奈何路上又遇到大批日寇,这才耽搁了时机。”

  盛侍安什么都没说,她现在心如死灰,视外界一切为无物。灵堂里的人来来往往,她只跪在那里,一言不发。

  ☆、残生

  俊卿出殡的那一天,她通身缟素,唯有鬓间别了一朵绢花。那朵海棠见证了他们的婚礼,这许多年过去,花都有些褪色了,她还是一直留着,没舍得扔掉。

  下葬之前,她将那朵绢花端端正正地放在俊卿的棺木上,然后,看着它一点一点被淹没在土里。一同被埋的,还有她那颗早已破碎不堪的心。

  几个月之后,胜利的消息传来,日寇无条件投降。大街小巷里,人们戴着红绸,载歌载舞,国人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盛侍安也欢喜,然而这欢喜却无从分享,她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心里想着,若是俊卿在天有灵,此时必定要痛饮几杯了。

  一切,都是百废待兴。林昆余从俄国回来之时,便给盛侍安来了信,说自己和母亲,还有贺子规都好,只是穆安园在战火中毁于一旦,现在正在准备重建。苏先生、胜轩哥在扬州也都安好,向挚虞和Charles各自归位,开始忙碌起来。远在英国的亲人,前几日还寄了照片来向她和俊卿一家子问好。这场战争里,周围的人都有一个不坏的结局,除了周戚扬,和她的俊卿。

  盛侍安换上一双轻便的鞋子,徒步上山去拜祭康允和俊卿。他们两个的坟墓是挨着的,盛侍安拿出一块棉巾,仔细擦拭墓碑上的尘土。他们父子二人走后,这世间再无任何值得她留恋的了,她不是没有那个想法,要随他们去了的。只是又担心,自己若是也走了,就没有人记得他们了。

  就这样盯着他们俩的墓碑看了好长时间,盛侍安什么都没说,落寞地站起身,离开了。回到家中,她翻出那张唯一的全家福,拿在手中仔细端详。那相片已经泛huáng了,上面的三个人,如今也只剩了她一个。

  剩下的那个人,注定要遭受更大的折磨。

  她将自己的衣物收拾好,又把那相片夹在一本书里,一起装进箱子。

  苏州。

  站在小院门前,她试着用钥匙开了那把已经生锈的锁,好在,锁开了。一切景象都与旧日无异,腊梅树长得茁壮,叶子肥厚,除此之外,便是满院子的灰尘和杂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