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ūn凝疲惫不堪地坐在老旧、早该报废了的破沙发上,直到此刻,她还是很难相信父亲已经是永远不在了。那张颓废歪斜的摇椅,不时还是会在风chuī拂之际,咿咿呀呀地传来刺耳的摩擦声,只是上头再也不会有那个叼着烟,眯起眼从快滑落鼻头的老花眼镜下,对自己的唠叨投以不以为然表qíng的诙谐老人了。
她的父亲巫海生,是个很风趣幽默且热爱生命的人。
早年随着军队来到这个迥异于东北老家的副热带岛屿时,可压根儿没有料想到自己会终老于此。在眼看年年喊着反攻大陆的口号,指望越来越显得模糊之后,他也跟其他同时到台湾的同胞们一样,开始为以后盘算。
在同袍所娶的台湾女子牵线之下,他认识了个腼腆勤快的女子——chūn凝的母亲——很平淡地看过几次电影、散散步,他便决定将这女子当成终身伴侣地结婚了。
在他的殷切期盼之下,妻子有孕了,却接二连三地流产,伤心使得妻子日渐调萎,幸好最后在天天安胎的保护措施之下,终于保住了chūn凝这胎儿。
谁知chūn凝出世的同时,却也是母亲香消玉殒之时。这些年来,看到容貌和母亲如出一辙的chūn凝,他总要将心中的遗憾再三地说予chūn凝知晓。
因为看多了后母凌nüè前妻子女的惨事,所以巫海生打从一开始便没有续弦的打算,只是很认真地在退役后,到公寓当管理员,勤奋工作地独力抚养女儿。
这么多年过去了,正当chūn凝好不容易专科毕了业,他肩上的担子,稍微可以减轻些时,不意他竟检查出已罹患鼻咽癌,且已是不可救药的末期了。
从此医院成了他另一个家,在无数尽人事听天命的治疗之后,他终究还是敌不过病魔肆nüè,就这样死不瞑目地咽下最后一口气,留下了孤苦无依的chūn凝。
chūn凝摇摇头,试图将那些感伤甩落,她将散落四处的杂志报纸、爬满蟑螂蚂蚁的便当盒饮料罐,顺手找个大塑胶袋不厌其烦地收拾着这几个月来,被美霞姊弟当成天堂而糟蹋得如地狱般的家。
说起这个美霞,chūn凝的心qíng更加沉重几分。对这个只小自己没几个月的堂妹,她简直不知该用何种心qíng来面对那似乎没完没了,一个一个接踵而来的麻烦。
爸爸是在某次婚宴场合,与同乡同村的某位远房亲戚重逢,他乡遇故知般的qíng节,很快地使两家人往来密切。
年龄较轻的叔叔巫新茂有着北方人所有的豪慡xing格、直亮的大嗓门、彪壮的身型,使他光是坐着便高人一大截,更何况是如塔般地站了起来,常常使他如鹤立jī群般的引人注目。
他是早巫海生几年退役,为的是领取较优厚的退役俸,因为娶了个懒散又尖酸刻薄的本省老婆,生下驽钝且娇生惯养的一双儿女,他常自嘲这辈子只有做牛做马的命。
这样一位慡朗热qíng的大汉,却在一次执行夜间警卫勤务时,被一辆闯进工厂企图趁黑大搬家的货车所恶意撞毙。
从此,chūn凝的生活中就多了美霞这个恶客,因为父亲的关系,她没办法将这不受欢迎的人物驱逐出自己的生活,而连带着在美霞姊弟的死皮赖脸中,她早已宣布放弃能摆脱她们的幻想了。
自小她的零用钱、故事书和父亲新买的衣裳,总逃不过美霞的魔掌。虽然改嫁给那个姓叶的男人,但婶婶却在嗜赌如命的个xing下,三番两次地与不同的赌徒或赌棍同居。有时还需儿女跑来央求chūn凝的父亲,三更半夜地到警局去保释被临检而关进去的母亲。
这qíng况一直持续到几个月前,美霞在当过被扫除八大行业而关门的电动玩具场开分小姐,或是撞球场计分小姐,甚至是衣着凉快的槟榔西施之后,总算找到个比较正派的工作——旅馆的柜台。
找到这家旅馆的柜台工作之初,chūn凝倒也还挺高兴地看到美霞终于振作得像样些了。但日子一久,美霞的那些劣根xing又全跑回来了,上班迟到早退,jiāo接帐目不清,或是时常与客人发生口角等等不一而足的问题,都在旅馆方面找上门来了解qíng况时,由chūn凝硬着头皮为她解决。最令chūn凝感到忧心忡忡的是,似乎美霞也跟旅馆内某些爱慕虚荣的女孩们一样,暗地里cao贱业赚皮ròu钱。
但这种事她既非美霞的亲娘,又不是她什么知己好友,充其量只能说是远方亲戚,外加她予取予求的有应公而已,即使规劝的话已浮至嘴边,但看着她那满不在乎、浓妆艳抹的脸时,chūn凝只得硬生生地吞下肚去,再暗自恨自己的没用和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