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正有打算,尔等无须多言。”恢复一贯的冷漠,少年正色道。待殿中众人碍于尊威不再窃语,方吩咐侍从,“把本王的瑟取来。”
门中弟子面面相觑。阁主素爱抚瑟,但也分得清场合。添纳门人的大事,谈及风雅,着实不合时宜。一时皆左右顾看,颇为不解。
不同众人的疑惑,心中已猜到几分,魍魉淡笑不语。一旁幽魅也不是糊涂人,纵yù相劝,却因畏惮阁主,终是不好开口。而立于另一侧的暗影,却是满面yīn冷,漆黑斗篷下的双眸满是妒恶。
不多时,两名侍女各执长瑟一端步入,将绘纹如锦的器乐轻轻置于案上,敛踞退下。举手投足端庄持稳,意态神qíng落落大方,那别样的风致,却是像极了几经□□的宫人。
自是看出了端倪,少年目光一凝,向侍从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一并领命退下。
四目jiāo接之间,又是两条人命。短短月余,下车伊始的少年已习惯了杀戮。眸中冷厉只是一瞬,转而却泛出异样的温和。
缓缓打开瑟匣,拿出一柄细长玄剑,他递给女孩:“这把剑,名曰锦瑟,可曾喜欢?”
女孩接过剑,但见剑身之上繁纹娟丽,细致窈袅,栩栩如生。雕饰虽然繁杂,却乱中有序,藤萝青枝呼之yù出,众星拱月环绕剑格之上的两字,却未曾戛然而止,凌霄般攀枝蔓延,直勒缠至剑身,几经流连,方恋恋不舍地收敛。如少年手中长瑟,锦绣山河;亦如他那魅冶勾挑的眼,撩人心魄,却又几经浮沉,蜿蜒出的,尽是不甘的挣扎,却刃如蒲苇,不曾摧折。
“喜欢。”绵软小手轻轻抚摸剑身纹饰,女孩仰起稚嫩小脸,看向少年的目光满是期待,“我可以戴它么,像哥······像阁主一样?”说完指了指少年腰间佩剑。
“当然。”一时有些好笑,少年抚着女孩的头,“剑叫锦瑟,你······也叫锦瑟。”
☆、第十三章 残枝沦落惊皆座
一剑,一瑟,一人。
剑息匣中,暗潜其锋;瑟凝弦中,惊破频梦;人泣雨中,肠断颦舟。
当时天真的她还不知,自己于他而言,不过是一颗棋子。
亦或——弃子。
世事如棋,局局新。纵横捭阖的末路,便是鸿蒙初辟的开始。抹煞一切缱绻,唯余苍茫冬雪。
“姑娘······姑娘?”
耳畔响起小二略作试探的唤声。碍于女子眸中的冰寒,不敢太聒噪。只道今日的她着实不对劲,平日这个姑娘完任回京,必要先到楼中小坐后再去复命。每次都是扔一大袋金子在桌上,却放着玉盘珍羞不点,只要一坛上等的意踯躅。知她是重峦阁的杀手,有时提着首级来,倒也无甚在意。虽吓走了客人,可那袋沉甸甸的金子却足抵酒楼半年的入账。时日久了,惜才如命的掌柜自是将她当做贵客。一见她进来,二话不说便赶人,好吃好喝亲自招待。而每次纵使山珍海味滋膳补汤上得再多,女子却只临窗小酌,对于极算奢侈的菜肴,竟看都不曾看一眼。
他心里清楚,她是厌恶自己身上的血腥。就算珠翠之珍呈于面前,也无心品尝。而抑制那股恶寒的最好方式,便是饮最烈的烈酒。
清冽入喉,齿颊留香。愁韵一酌,回甘一缕。
杀人已是家常茶饭。纵腥风血雨中逃得生机一线,女子每次来,却只是一脸的平素淡漠,与一般常客无异。而今日那张静躅般无澜的面上,却无端多了几分盛凌萎谢的颓寂。
“姑娘淋了雨,可是觉得冷了?”
茶客酒洒早已走了gān净,女子却仍定定立在那里,桃目婉约依旧,却没了那分灼然,取而代之的,是黯淡无光的沉冷。似乎那重重幽暗中,锁着一个不甘沦堕的人,纵千般反抗,却到底挣不脱桎梏,只能一分分,一寸寸,陷进那片绝望里。
“姑娘······姑娘?”见她不答,小二只得催促伙计往炉中添柴,自己则掌灯走近,忽然猛地一惊,“呀!姑娘你······”
但见女子身上大小伤口无数,纵横jiāo错,有的竟还在流血。而最严重的,无疑算是颈下那道深痕。纵被手捂着,鲜血却仍濯濯涌出,如沿渠灌溉沃野的江水,顷刻将肩头衣襟染红了一片,嫣然覆黯色,又转而凝成新的黑紫。层层覆盖,如错落叠致的绽瓣,直要在肩头开出朵花来,竟不知那血已淌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