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红血迹与积下的雨水混为一处,蔓延流淌,饶是宿夜疾雨也未能冲却殆尽。街中铺就的青石砖上刀剑之痕纵横,古旧廊柱之上亦有痕着,便连门外飘雨曳摇的风灯,也被一刀斩落,摔在地上毫无置疑地碎了几瓣。
俯身看那碎片,三两断口平整,竟为利刃纵削而过。耳闻彼伏喧哗此起,她抬眸,只见早早出门置了摊位的邻里见此景貌皆是一惊,纷纷唤了亲眷出来,看热闹的人一时聚了许多,你一言我一语聒噪纷扰,喋喋不休。直至一群黑衣剑客汹汹而来,鱼贯涌入本不算宽敞的长街,将所有看戏不嫌事大的街坊逐去别处开铺子,便开始细细筛捡一夜变故后所留下的蛛丝马迹。
她知道,那是重峦阁的人,上前详问究竟所发何事,锦瑟去了哪里。却被一口断然回绝。
“若想活命,今后别再提她!”那名大汉凶神恶煞,挥手叫她滚远,“知道越多死得越快,小妮子赶紧滚!”
见那人作势yù要拔剑,掌柜忙将她连拖带拽地拉回茶舍,挂了打烊的牌子在外头,门扇“砰”地一关,竟连生意也不做了。
那一番疾言厉色,与锦瑟最后说的话一般。
不让她再提及,只当从未见过。
“从今往后,你只当未见过我。”
“因为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呃······小二,”薄绡素帘后隐约有晶莹闪烁,见女子眸中隐有泪光,莫卿难得颇识时务地打了圆场,“碧云chūn茶,不知你们店里还有没有?我想买了带在路上喝。”
“对不住公子······碧云chūn茶回甘浓厚,许多喝不惯苦茶的都爱点这种茶,没到立秋就卖完了······”小二含了含腰,挠挠头讪笑道,“那茶产自江南,潇洲一带极是常见。公子即将到任当地知府一职,到了任上买些就是了,那边茶叶新鲜,价格也低廉着些······”
“本公子偏要带在路上喝。”见佩玖伤然,莫卿心中不悦,刁难起小二来,并不管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南地离京偏远,运河水利虽通达,到任上也要至少半月。我这一夏着实cao劳,可不想再一路粗茶淡饭朝齑暮盐······”
“那······”小二面露难色,可怜他一个跑堂偏要受这等难为,一番苦想,犹豫着开口,“这茶历来为江南贡品,帝京世面上没有,便只能去找一个人了······”
秋鸿长际一系,水天烟胧一色。碧水轻拍堤岸,杨柳枯萧,时雨濛濛。一系孤舟汀岸,蓬糙卷茅歌泣。
烟雨江上,人舟独立。泊头渡口,隐约见得瘦削身影拢于薄雾,暗紫氅衣飘萧,青墨袍摆陈古,huáng衣陈累斑驳。萧瑟秋风微扬,瘦骨嶙峋凌立,人于丹青画中,却已令番天地。
“王爷?”
单薄双肩骨立,却独撑重峦八载,京畿五服,庙堂江湖,孰人不识江郎才俊?但见男子回首,佩玖连忙行礼,眼角瞥见对方发鬂一缕银丝,心头不由一刺。
“靖王啊······”
三日之前,大殿之上,龙袍玄烈的帝王望着呈上的女子尸身,凝视跪于阶下的王侯,幽幽而叹:“你果不曾让朕失望······”
“得陛下赏识,为臣之所幸。”鄙夷寒眸有如柄柄薄刃,将今朝所余最后一位国戚牢牢钉于冰冷琉璃砖石,一如当日dòng穿女子心口之刃,“既为臣子,以效犬马实为分内之事,良臣不受无功之禄,臣弟惶恐,不敢领怀陛下恩赐,以正我朝刚阿之风。”
“刚阿之风,说得好。”正凛之言如刻刑铭之鼎,金声玉振,字字玑珠,江胜抚掌赞道,“一琴一鹤,克己奉公,方为我朝肱股。当今朝中不乏秉持不公之人,今后可要当心着些。结党营私收受贿赂者,一并按律论处。”
群臣之中顿时有人面露惨色,纷纷将目光盯向江珩,满面憎恶——一个连陛下身畔犬马都不及的卑贱庶子,一身脏血污浊,却又于朝堂之上讲什么正廉,当真妄论是非,颠倒黑白。不提还好,此番一提,凡依陛下雷行之风,定是要彻查到底了。